中国私藏保险步履艰难:能保的不用保 想保的不给保

　　　　藏品来源说不明白

　　　　缺少有公信力的鉴定评估机构

　　　　能保的不用保 想保的不给保

　　上海“法国奥赛博物馆珍藏展”中，87件油画精品保额为1.85亿美元。其中最为中国观众熟知的是米勒的《拾穗者》。

　　上海博物馆所藏元青花缠枝牡丹纹罐。很多民间藏家认为民间所藏的元青花数以万计，且品质不输博物馆所藏。但因不被官方认可，而无法获得一张保单。

　　近日，有保险公司为过云楼藏书提供5亿元保单。

　　2012年，中国跃居全球第二大艺术品交易市场。和数千万的“收藏大军”、超过2000亿元的年交易总额相伴而来的是，艺术品在储存、展览、交易、租赁和运输过程中蕴藏的风险也日益凸显。目前国内有不下十家保险公司已经或准备开展艺术品保险业务，还有若干家外资保险公司进驻中国市场，开始承揽和艺术品有关的保单，觊觎这片号称有10亿元容量的“处女地”。

　　但记者在采访中发现:国内艺术品保险看似风生水起，却仍局限于借展和运输领域，私人藏家要想获得一张保单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在国外成熟的艺术品市场中，私人藏家才是艺术品保险的主要客户。这是否意味着刚刚诞生的中国艺术品保险业，存在某些先天不足？记者为此展开调查。

　　现状

　　不愿透露详细信息

　　私人藏家“被拒率”高

　　法国安盛艺术品保险集团是全球唯一专门经营艺术品保险的保险公司。其保费收入占全球艺术品保险市场保费收入的1/3以上。目前在国内成功签约的保单绝大部分来自于临时性大型展览项目，私人和企业收藏业务暂时空白。

　　丰泰保险有限公司上海分公司副总经理袁颖晖告诉记者， 保险公司对于私人藏家的核保要求非常高。“中国艺术品市场目前信息的披露度、完整度都不像海外市场那么成熟和透明，而我们又是刚刚进入，所以会比较谨慎地选择投保人。”

　　首先，是对藏家的投保动机做充分的考量。“一般来说，我们希望承保的藏家，收藏的主要目的是研究、传承艺术品，而不是简单的投资甚至投机。因为后者的风险比较大。所以我们会很看重藏家在圈里的名声，并且考察他的收藏是否成系统。一个真正的收藏家其收藏一定是有脉络可循的。所以如果有藏家说：‘我只收了两个元青花瓶子，想给它们投保。’那我们会认为他可能并非一个值得信赖的藏家。即便能断定这元青花是真的，我们也不一定愿意保。这种单一的非常高额的投保，存在着非常大的洗钱嫌疑。”

　　经过最初的审核后，保险公司会与藏家进行面谈，实地考察藏品的收藏环境。“通过此工作，我们评估风险有多大，掌握藏家在风险管理方面的专业度。房间的温度、湿度控制情况如何？是否安装了喷淋系统？水会不会淋到画？有许多专业的东西需要了解。”

　　此外，对艺术品价值的协商认定也是一个重大挑战。“私人藏家必须提供一个关于藏品的清单，并且得明确表示为它们投保多少钱。”袁颖晖说，“一些比较高的标的，我们会非常谨慎，如哟哀求藏家非常清晰地说明这些藏品的来源。如果是从一些非常有信誉的拍卖行所购得，有非常明确的交易记录，那我们可以保。甚至即使这件藏品后来被发现是赝品，而只要藏家在买进时并不知情，并且是按照真品的价值进行投保的，那么将来发生损毁或者丢失时，我们都会按照当时约定的投保价值进行赔偿。”

　　“对说不清藏品来源而投保标的价值又比较高的藏家，理论上我们需要你做一个比较权威的评估鉴定。但国内的麻烦是，没有权威机构可以做这种商业性鉴定。我们会依靠全球的艺术品数据库来搜寻这件艺术品的交易记录作为估价依据，如果交易记录也没有，就以同类艺术品的价值进行比对估值。比如一幅画作，同一画家、同一时期、同一风格、尺幅相当的作品交易价格在500万元左右，藏家来投保报个500万到700万元基本上都不会有问题。当我们穷尽了以上一切可能都没办法为藏品找到切实的定价依据的话，那我们不接受。”

　　袁颖晖告诉记者，到目前为止，安盛接收到询价有20%左右来自私人藏家。“但相当一部分人只是在初步沟通后就被我们否定掉了。主要原因是，藏家不愿意向我们提供藏品的详细信息。还说，‘我这里有价值1个亿的藏品，具体情况我不能告诉你，你们收多少钱愿意为我提供保险？’这我没法回答。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的收藏条件，不知道拍卖纪录、交易清单以及报价的依据……所有的信息你都不告诉我，我怎么敢给你保险？”

　　原因

　　私人藏品多为“私生子”

　　能保险的不用保，想保险的不给保

　　为什么藏家会对藏品的信息讳莫如深？记者在调查中发现，除了部分收藏家是为了资产保密而不愿意说之外，不少藏家对于藏品来源，处于一种想说也说不明白的状态。

　　和国外很多大收藏家都有很悠久的传承历史不同，国内的情况是，收藏曾出现了一个很大的断层，致使许多艺术品的传承脉络不太清楚。中国收藏家协会玉器委员会主任姚政告诉记者，据他所了解，目前私人藏家手里的艺术品不少是祖传的，还有一部分是藏友私下交流或者从市场上淘来的。真正传承有序、从拍卖行得来的艺术品可能连1%的比例都不到，不可能查到公开的交易记录。权威鉴定机构和专家“不认”，到拍卖行送拍人家也不收。“这些艺术品就像‘私生子’，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被偷了也脱不了手，倒也没什么上保险的必要。”姚政笑言。

　　然而民间藏家是很珍视这批“私生子”藏品的价值的。“我和几位朋友的藏品，都储存在一个私人会所中。保管条件很好，安保系统与公安局联网。如果有外人闯入，我的手机会第一时间得到信息。设置这样一套安保设备的费用，和保险费相比，简直便宜得可以忽略不计。而对于一些格外贵重的藏品，我还可以藏在银行的保险箱里。总之我个人看不出私人藏家有上艺术品保险的必要。”

　　一直致力于艺术品市场研究的上海商学院副教授窦莉梅表示，艺术品保险之所以在国外主要做私人和企业收藏，因为他们的私人收藏市场相对比较成熟。“许多知名的博物馆，其实是实力雄厚的企业家的私人藏馆。我们从十七世纪英国的书籍拍卖中可以看出，拍品主要来源于私人馆藏，有时候国王是最大的收藏家。但我们国内的情况是，收藏市场分为官方和私人。从古至今，中国许多的艺术品最后都由私人所有转化成了官方所有，被博物馆所藏。而博物馆里的艺术品因为得到雄厚资金和权威专家话语权上的正统保护，并没有太大的投保必要；而国内的私人收藏市场尚未被培育起来。在确权、鉴别、估价等体系没有完全建立起来的背景下，它们的价值不太被官方权威所承认。保险公司又不敢给它们投保。”

　　能保险的不用保，想保险的不给保。这就是国内艺术品保险目前的尴尬状况。

　　保险费用太高，没有投保的必要

　　拍卖行是艺术品管理当中“动态风险”比较高的领域，按理说应有比较旺盛的投保需求。但记者在采访中却发现一个有趣的“悖论”：尽管从有口碑的拍卖公司拍来的藏品可算“流传有序”，其成交价格可作为投保的重要依据，但拍卖公司要想给自己的艺术品投保，却同样障碍重重。问题同样“卡”在说不清藏品的真假和价值上。

　　北京天问国际拍卖有限公司总经理季涛告诉记者，目前国内没有哪家保险公司“敢”为拍卖行上保险。“因为艺术品的真假问题没有人来担保。在拍卖行和保险公司之间，缺少一个具有公信力的鉴定评估机构做桥梁。”

　　据季涛所知，国内目前除中国嘉德给艺术品上了保险之外，其他保险公司都在“裸奔”。“国际上也如此。保险公司只做苏富比、佳士得这样的大公司。不是国际品牌，哪个保险公司敢接你的单？他们又不能雇用一大帮鉴定专家。”

　　虽然风险自担，拍卖行却也情愿。“我们至少比保险公司懂行。”季涛说，在实践中，拍卖公司通常会收取委托人一笔1%的保管费，如果艺术品出现丢失或者损坏，拍卖公司会按照底价赔偿。“我们用这笔保管费，升级自己的安保水平，同样可以把保险工作做得很好。”

　　北京隆荣国际拍卖有限公司总经理刘建业给记者算了一笔账：“我们几个月前拍的《文潞公耆英会图》，若要保险，得按专家评估价的上限来算，那保费得上百万元。如果整场拍卖会所有的艺术品全部上保险，保费得上千万元。即便是比较大的拍卖公司，一场拍卖会的投资也就七八百万元。等于我们办一场拍卖会，净赔钱给艺术品上保险了。谁会做这个赔本生意呢？”

　　观点

　　当务之急是完善整个社会的信用体系

　　在艺术品风险管理专家Tony看来，人们过于关注艺术品保险的“经济补偿”功能，而忽略了它的“防灾防损”功能。而后者，对于保证艺术品市场的正常运转以及艺术品的有序传承，都具有非常重大的意义。

　　中央财经大学拍卖研究中心名誉主任、中国人民大学律师学院兼职教授王凤海赞同这个观点。但他同时认为，虽然艺术品保险制度的建立确有必要，但因为目前我国信用体系的不够完善，艺术品鉴定和估价的难度，以及相关政策并不明朗，当前推行真正意义上的艺术品保险，时机并不成熟。

　　“要给艺术品保险，辨伪、鉴定、估值的工作是绕不开的。但在我国，由谁说了算很难确定。我们看到的现象是，画家本人对署名是自己的作品都难以说得明白，对自己的作品是真是假都没有发言权，而专家这几年也频频看走眼。谁都不能信，谁都不信谁。这个条件下，我们要推艺术品保险太难了。尽管如此，我们应该朝着这个方向去努力。第一步就是先把财产险意义上的艺术品险给做好。”王凤海解释说，所谓的艺术品财产险，就是在关于艺术品的确权、真伪、估价等问题现在都很难讲清楚的情况下，干脆把艺术品的这层“产权属性”剥离，只是将它作为一种商品来上保险。“比如我从拍卖公司用1000万元拍了一幅齐白石的作品。那我就按照成交确认书记录的价格来上保险。省去了保险公司的评估，也省去了持有人本身的估价。将来如果出什么问题，比如作品的权属、真伪等，都不再属于保险的范畴，直接诉诸法律。但坦白地说，这种层面的艺术品保险，跟普通的财产险没有本质不同，并不是真正意义的艺术品保险。在真正操作过程中，肯定会碰到不少障碍。毕竟艺术品不是普通的商品，它的真实价值和它的产权属性，根本上是无法割裂的。所以归根结底，我们的当务之急还是得完善整个社会的信用体系，建立可以为商业服务的有公信力的评估和鉴定机构。这才是艺术品保险制度得以建立的坚固基石。”

　　艺术品核保流程

　　1

　　对藏家的投保动机做充分的考量

　　包括藏家在圈里的名声和其收藏是否成系统。

　　2

　　与藏家进行面谈，实地考察藏品的收藏环境。

　　3

　　协商认定艺术品的价值

　　藏家必须提供一个藏品清单，明确表示投保多少钱（记者 金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