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伯强:能源企业海外收购不能单纯“买能源”

近期国际能源价格上涨迅猛，而中国的能源需求也在快速增长，中国在能源方面的压力日益加大。根据BP的统计，全球一次能源消费增量3/4来自中国。

目前，能源企业“走出去”购买资源，屡遭挫折。2005年中海油并购尤尼科失败，中石油苏丹项目、哈萨克斯坦项目的负面影响，都说明中国企业海外以购买资源方式的困境，中国能源企业的“走出去”战略也应有所改变。

能源进口国

中国1995年成为净进口国，2010年进口超过2亿吨，对石油的外依存攀升至55%，而美国的对外依存为63%。在1999年至2009年的10年间，中国石油消费量增长了93%；同期，全球石油消费量增幅仅为11%。

持续快速上涨的能源需求和国内各类能源资源的日益稀缺的矛盾日益显现，根据IEA最新的预测，到2015年中国的能源需求量将从2005年的17.42亿吨标准油增至28.51亿吨标准油，到2030年，中国能源需求量将达到38.19亿吨标准油。而中国多种能源的可采储量，特别是原油的可采储量却不断下降。

2010年，大庆油田原油产量降到3000万吨级水平，较峰值下降40%，今后7年计划年均减产约7%。近年来国家大力发展石油战略储备，随着第二批战略储备基地包括辽宁锦州、山东青岛、江苏金坛、浙江舟山、广东惠州、新疆独山子和甘肃兰州等地的项目的逐渐建成，总储能预计将达到2550万立方米，但石油战略储备不能完全保障中国的石油安全，只能应付供应短缺的紧急情况，但并不会影响价格的走势。对能源短缺和价格走高对中国经济的影响的担忧，迫使中国能源企业“走出去”，寻找能源资源，实现在这一背景下“油源多元化、地理布局合理化和能源供需国际化”的目标。

近年来随着我国天然气基础设施不断完善，存储、运输系统的不断发展，特别是西气东输工程的全线商业运行，我国天然气市场得到较大的发展。天然气需求增长迅速，2007年成为净进口国，2010年净进口可达1000亿立方米。中国2008年还是煤炭净出口国，2009年成为煤炭净进口国，净进口量超过1亿吨 （2009年全球煤炭的贸易量约9亿吨），2010年的煤炭净进口量可能达1.5亿吨。

中国能源企业在“十一五”期间快速成长，在美国 《石油情报周刊》(PIW)根据全球各公司原油储量、天然气储量、原油产量、天然气产量、炼油能力、油品销售量的评估中，中国石油2008-2010年连续三年排名持续蝉联第五位。到2010年中国石油拥有的年炼油加工能力达到1.4亿吨，加油站总数达到1.8万座，年油品销售量达到9000万吨。

中国石化在2010年《财富》全球500强跃居第7位，成为世界第二大炼油生产商和第二大乙烯生产商，炼油加工能力从1.49亿吨增加到2.08亿吨，炼油加工能力净增7080万，加油站总数突破3万座。伴随着中国经济的高速成长，中国的能源企业拥有了与国际能源巨头同场竞技的能力。

从收购到组建跨国公司

目前我们到中国能源企业的“走出去”基本上以围绕获取能源资源为主。2009年中石化以72.4亿美元收购瑞士Addax石油公司，2010年中石化以71.09亿美元认购西班牙石油公司Repsol的巴西子公司40%股份，中石油以35亿澳元收购澳大利亚Arrow能源有限公司100％的股权，中海油联手土耳其国家石油公司，合作开发伊拉克境内的油田群等，加强兼并和收购活动，成为目前取得新增油气资源的主要手段，中国能源企业的足迹遍布全球。

但是，中国的能源企业不能仅仅停留于收购，而应改变简单的“走出去”购买能源的方式，建立全球大型跨国公司将使得能源企业在国际能源市场更加积极主动。

市场空间决定了中国的大型能源企业将成为全球500强，并在全球500强中占据相当大的比重，这可以是一个经济发展的自然过程。中石化、国家电网和中石油在2010年《财富》世界500强中，分别位列第七、第八和第十位。可以预见，中石化大概只需要10年或者更少的时间，就有可能超过壳牌，甚至超过沃尔玛（2010年沃尔玛营业收入为4082亿美元，中石化的营业收入为1875亿美元，两者相差约2倍），成为全球营业收入第一的企业。

理由其实比较简单，为了满足中国年均增长6%的石油需求，中国石油公司的规模必须保持相应增长，如果没有其他意外，中石化的规模可能在7至8年的时间内扩大一倍。相比之下，其他国家的大型跨国公司不容易做到这一点，因为其市场相对饱和，想做大必须寻求其他海外市场，对于他们来说，海外市场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世界经济主要的增量市场在中国，那么只要中国政府不拆分大型国有能源企业，或者把一部分市场让给其他国家的能源公司，中石化成为全球500强的第一，应该没有悬念。

能源设备制造也要 “走出去”

中国能源的集中发展将使中国的能源企业率先成为全球大型跨国公司。除此之外，还有一批必然要“走出去”的能源企业，就是中国的能源设备制造公司。

城市化、工业化阶段的经济快速增长，使国内设备制造能力得以集中地、大幅度地提高，一旦中国经济发展进入另一个发展阶段，按经济发展规律，GDP增长速度放缓，设备能力过剩就是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而中国能源企业基本国有的格局和国有企业做大的冲动将加大设备制造能力过剩的问题。

目前全球火电、水电设备制造商中，中国的规模和实力非常强。事实上，中国只花了20多年的时间，就从一个30万火电发电机组都需要进口的国家，成功转变为技术水平和价格均领先世界的电力设备制造大国，具备很强的国际竞争力。

在水电方面，为了完成国家承诺的2020年清洁能源占一次能源消费总量15%的目标，今后十年将集中上水电，大致有1.5亿千瓦，这也意味着中国在今后的十年会有1.5亿千瓦的设备生产能力，但是到2020年以后，那时中国的水电资源大概开发差不多了，这些产能何处去？出路只可能来自海外市场。因此，水电设备制造商“走出去”就是必须的。因此从现在开始，中国的电力设备企业就应该重视国际市场，尤其是配合大型能源企业的 “走出去”，这样才能抢占先机，当中国市场潜力饱和之时，还能依靠全球市场，保持长久的生命力。就水电而言，与其10年以后被迫“走出去”，应该从现在开始就着手准备，主动“走出去”。

目前中国能源公司 “走出去”的定义应当扩展，“走出去”的战略应当改变；除了买资源，还应当有成为领先全球500强的大型跨国公司的战略意识。应该说，目前中国能源企业“走出去”战略的最大瓶颈，不是资金和技术，而是公司的全球战略意识和一大批拥有国际经验的人力资源。首钢总公司、上汽集团、TCL、联想等海外并购的先行企业因制度文化方面的原因造成海外并购成功后企业整合不成功的案例告诉我们，缺乏相关的人力资源完成企业的有效整合，往往我们看到的是一加一最终的结果小于二。

人才的培养是一个比较困难的过程，并且需要一定的时间才可以完成。IEA的一份报告指出，一个大学毕业生要成长为跨国复合背景的能源领域的专业人才需要20年左右的时间，而中国相关专业人才的培养才刚刚起步，需要以超常规的速度完成人才培养。

因此，中国能源企业必须从现在就开始制定全球跨国公司的中长期战略和相关制度，做好长期规划和相应的人员培训，争取能够在未来五到十年内，稳步向全球大型跨国公司转变。所以，中国能源公司发展成为跨国公司，将不单单以资源为导向，而是将设备制造、工程管理和能源服务等一系列配套，整合整个产业链条，比如说在其他国家开加油站，建设发电厂和电网，将触角延伸到整个产业链的各个领域。与之配合，中国大型能源设备制造商也将充分发挥其技术、价格优势，在全球设备市场上占有一席之地。

“十二五”配套政策与战略支持

中国能源企业能否成功 “走出去”，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相应的国家配套政策与战略支持。这些支持来自于两方面：一方面国家需要对能源企业“走出去”过程中面临的双重征税、项目审批手续、外汇贷款支持、进口环节增值税、进口配额等问题出台具体的支持措施。中国政府同时建立海外勘探基金及相关保险措施以帮助我国能源企业应对“走出去”时所面临风险，在“引进来”方面，中国有《外商投资企业法》，尚缺乏有关国家层面的《海外投资促进法》的出台。

2010年以来，国家发改委表示资源类境外投资重大项目需要审批的金额起点从3000万美元提升到3亿美元，商务部表示谋求推动《对外投资条例》的颁布，表明了“十二五”期间中国政府有望在相关政策提供支持的决心；另一方面，国家需要积极展开能源外交，为中国能源企业走出去营造良好的政治上的软环境。

而且在目前的国际环境下，油气资源的争夺，往往涉及到国家战略的层面，在中海油竞购尤尼科的过程中，美国《能源法案》的修改对中海油最终放弃收购起到了关键作用，这里就表现出中国企业相对于老牌国际石油巨头对于国际政治形势应对的不足，单纯的资源收购过于敏感。而且通常的结果是，中国买什么，什么就贵。因此，更为广泛、全面的能源“走出去”，通过转型成为全球大型跨国公司，将整个产业链条延伸出去，应该可以减少 “走出去”的敏感度，正如其他国家的能源企业进入中国一样，是一个比较自然、市场化的过程。

当然，走出是有风险的，可能来自各个方面，最近北非国家利比亚局势持续动荡就是一个例子。但是，不走出去风险更大。

（作者为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厦门大学中国能源经济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