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台湾,阅读台湾,是一个由彼及己的过程,明白了对方也就明白了自己。同为炎黄子孙,两岸所走的道路各不相同,但都是中国人为本地经济和社会发展所做出的实践和探索,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都是共同的财富。
触摸台湾
文/本刊记者 胡 浩
5月5日,我从上海飞往台北,上海正值世博会开幕,整个城市气度张扬,不管是世博还是奥运,每逢盛会,中国人都尽情宣泄着一个不停取胜的追赶者的欣喜——中国的GDP在2008年超过了德国,在2010年又将超过日本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
飞机离开炎热的狂欢中的上海,经过香港周转,在台湾海峡上飞翔,能见度很好,能看见海面像丝绸一样光滑平缓,甚至还能看到轮船。
许多民族都曾经或正在被阻隔着,或许是漫漫海峡,或许是一堵墙,或许是人为划出来的线条。阻隔带来了太多的伤痛,但也带来比照的可能,跨过海峡的人,都想看一看彼岸的中国人因为这么多年的分隔变得有什么样的不同。
依然是商业的力量,率先在海峡间流动的。最初的台商在上世纪80年代出现在大陆沿海,财大气粗地到处探访穷亲戚,带来了稀奇古怪的洗发露、电吹风。他们开办工厂,将闲散的年轻人训练成流水线工人,将世界的订单引入中国。他们带来的卡拉OK、眼镜店、影楼、咖啡馆、豆浆店,自自然然地融入了大陆人生活的角角落落……当然做这一切的时候,他们往往还会顺便在大陆包上一个二奶。
时过境迁,现在却是台湾看着大陆的一个又一个省份在跟前超车:2008年,台湾的GDP为4016亿美元,已经被广东(5100亿美元)、山东(4500亿美元)、江苏(4300亿美元)所超过。现在,台湾的企业界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态?
慢慢地看到了舒缓的海岸线,绿色的林地以及黄色的泥地。1504年,葡萄牙的水手们看到这里,用葡萄牙语大声叫“福尔摩莎”——美丽的岛屿,后来成为了台湾的英语名称——Formosa。
白岩松说,台北是距离我们最为遥远的城市。飞机降落,我的脚踏在这片土地上,闻到了亚热带微腥微甜的风,看到了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帜,旅程开始了……
台北:老旧中的生机
●了解台湾,首先是从这里的城市开始,台北很少有炫目的建筑和开膛破肚的工地,老旧建筑像是神秘抽屉,传递着岁月的沧桑,传承着从历史走向未来的人文力量。
从桃园机场出来,看到的植物与建筑都很熟悉,像是福州或者厦门,但更陈旧一些。机场高速上行驶的都是日系车,豪车寥寥。没有大陆常有的关于房地产的豪华广告牌。
进入市区,看到了圆山饭店黄色屋檐上翘的房顶,但其他建筑依然不让人振奋。又过了一会,远远地看到了传说中的101大厦,突兀地立在众多低矮的建筑中。
带着困惑,抵达了宾馆,电梯很旧很窄,只能容纳四个人。所幸这个地方在信义路,走出去就是台北腹地。连续几天,都在这个城市漫游,一点一滴地感受这个城市的气场。
台北的确是一个老旧之城,传递着岁月的沧桑,台湾已经很多年没有像大陆那样做大规模的城市建设了。而在大陆,城市与人,都在面临不断的颠覆与重建,到处是塔吊林立、开膛破肚的工地,各种建筑像雨后的蘑菇一样疯长。
全球的人流、物流、现金流,都在涌向大陆,汇集成无限的机会流。
行走在台北的人们,带有一种宁静的姿态。而在大陆,人口正从农村流到城市,北漂,南漂,到处是远离家园、神色匆匆的人们。众多的台北人中,我觉得最有特色的是中年男子,看上去充满了知性与平和的快乐,大陆的中年男,要么因为事业有成而飞扬跋扈,要么因为不得志而抑郁萎靡。
老旧的台北到处藏匿着往事,许多历史人物的故居散落其中,他们的精神在暗处散发着光芒。
胡适是在台北终老的,他的故居位于台北南港区“中央研究院”院内。房舍掩映在茂密树丛中。推门进去就别有洞天,客厅里有赭红色书柜、卡其布沙发、老式滕椅,还有他亲笔墨迹“要怎么收获,先怎么栽”。一九五八年,胡适回台担任“中央研究院”院长。一九六二年,在家中招待朋友时突发心脏病逝世。终年七十二岁。
林语堂的故居,位于台北市郊阳明山的半山腰。阳明山有活的火山口,能闻到淡淡的硫磺味,经过一条树木蓊荫的路,才看到这一别致的建筑,粉白色的墙、蓝色的琉璃瓦,深紫色圆角窗棂。林语堂非常喜欢这个房子,在文章中写道:“空中有园,园中有屋,屋中有院,院中有树,树上有天,天上有月,不亦快哉!”值得一提的是,林语堂还是一个发明家,在展示他的生平掠影陈列柜中,有一台中文打字机,这就是1947年林先生发明的“中文明快打字机”,他独创了汉字上下结构输入法,不懂中文的人也能照着汉字的形状输入。他倾其所有,筹集了12万美元,请人铸造了历史上第一台中文打字机。由于成本太高,无法批量投产。
钱穆先生的故居隐藏在台北东吴大学校园的西南角,是一处幽静的院落,院门挂有“素书楼”的木牌。院内有红的枫树,黄的竹子。钱穆于1967年从香港迁居台北。从此,钱穆在家授课23年,客厅即讲堂。有的门生连续听课20年,从学生听成教授,又带着学生来听课,学生按辈分或与先生同桌,或坐在厅内一角。
1990年6月1日,96岁的钱穆为了不担“霸占台北市地产”之名,毅然搬离了素书楼,居住到台北市杭州南路自己的宅子,8月30日就离开了人间。素书楼重新开放的时候,时任台北市长的马英九特地向钱穆的遗孀行三鞠躬礼致歉。
胡适、林语堂、钱穆,他们三人有一个共同的指向,那就是“五四”。个人与社会、个人与国家的关系、对外部世界的态度、国民性的弊端、对传统的态度、个人的解放、教育的目的……他们那些写于九十年前的文章,于当下的中国依然有许多启迪。
还有一个人要提到,5月8日是邓丽君的忌日,她已经离开我们十五年了。那天,我们出了台北,沿着海边开了很长的一段车,进入寂寞的山地,找到了她的墓地。这里依山傍海,有她的金色的雕像。墓前铺满鲜花与卡片,都是写给她的话。邓丽君是一个传说,也是大陆从台湾那里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之一。
那些台湾人与他们的故事
●从建筑,然后到人,结识了各种各样的人……感受最深的是普通人的温和与执著,“精英”们对待财富与地位的优雅与宁静,也许他们早已度过了那段狂躁的岁月。
普通人:温良恭俭让
有一天在咖啡馆,一个大陆朋友失手打碎了杯子,闻声而至的服务生连忙说的是:“没关系,没关系,伤到没有?”而大陆朋友第一个想到的是杯子要多少钱?服务生大惑:“杯子不要钱,没有伤到就好。”
画家陈丹青说他的台湾行,触动他的并非阿扁的遗患或马哥的希望,而是以上这种微不足道的琐碎。从中看到台湾人的“温良恭俭让”。所谓“温良恭俭让”,现代的说法叫做“公德”,也近于如今大陆常说的所谓“底线”。倘若温良恭俭让被养成集体的习性,日常生活便不至于荒败。陈丹青说:“相比日本人的打起精神事事认真,台湾人的恭谨有汉民族的温润松爽,不给你看得吃力;相比香港人的凡事规矩兢兢业业,台湾人的周到透着家常的欢然,并不板着脸。”
而这种“温良恭俭让”,实在并非假装——集体性的温良恭俭让,装不出来,也装不像,我所以觉得以上种种情状难以举证描述,并非指社会的精英,而是在街市随处遇见的人。
一个城市的人文素养如何,其实可以看书市的水平。在台北,除了便利店,特别多的便是书店。我曾在半夜,在101附近的诚品书店里驻守。书店里依然有不少的人,有情侣、学者、工人甚至流浪者。午夜时分,拥书而坐,这一幕让人感到温馨。正是这些挑灯夜读的人,将台北变成了一座充满诗意、思想不打烊的书城。在大陆,通宵的多是歌城、洗浴中心,甚至是商场,但不会是书店。
被登山梦俘获的公司职员
高铭和是台湾第一个攀上珠峰的人。那已经是1995年的事情了。
之前,他也是公司职员、上班族类,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但他的生命轨迹因为山而改变。
他给我看了那些美轮美奂的照片,比如朝霞洒落的雪峰,比如8848米上鸟瞰的云海。最漂亮的是喜马拉雅山上的星夜:满天的星子,仿佛童话中的世界,夜空碧澄,星星明亮饱满,甚至是硕大,仿佛伸手可摘。
然而就是这些美景,让高铭和付出惨重的代价,严重冻伤,失去鼻子、所有的手指与脚趾,做了15次手术才重拾人生。
我看到高铭和的时候,他已经是一头白发,60多岁的老人了。特别乐观,历尽的各种苦难,都是用淡淡的幽默来化解。
最初的时候,他过着常人的生活,闲暇时就去登山,而台湾最高的玉山不到4000米,台湾政府在那里修筑了于佑任的铜像,使玉山理论上跨越了4000米。但也引来众多的登山者爬到于老先生的头上彰显雄伟。
征服了玉山,高铭和登山上瘾了,因为工作关系去法国、去美国时都不忘登山。老外们问他来自何处,他说来自中国,老外不解:“最好的山都在青藏高原,你怎么跑到我们这里来?”
高铭和一寻思,登山当登珠穆朗玛峰,不然就是登遍群峰也枉然。于是,他便被这个梦想所俘获并狂热地去完成。他马上向尼泊尔寄信申请攀登珠穆朗玛峰。没过多久,高铭和收到回信,尼泊尔方面同意他登山,但时间排在一年半之后。
高铭和大喜,但回信的文末有小行字让他忧虑——“请付登山费50000美元。”在台湾,登玉山也要钱,不过只要新台币10元。
他以为对方小数点计错了,又写信询问,结果的确如此。这五万美元要难倒英雄汉。打电话问美国的登山朋友,说没有问题,但这只是小钱,大钱在背后,登珠峰没那么简单,是一件庞杂的系统工程。美国人预算,至少要500万美金。
对于高铭和来说,不异于天文数字,他没有美国人奢侈,精打细算一番,最少也要800万元新台币。于是,艰辛的筹钱之旅开始了。
他去找“立委”,认为“立委”肯定有钱,不料大多不接电话,唯一接的一个还笑曰:“竞选很需要花钱,请高先生一并筹集一点。”
他又拿着《天下》杂志的企业排行榜,一家一家的找,但无人愿意把经费扔到他头上。一晃大半年过去了,美国的朋友问他筹了多少钱,他羞涩地说,只差790多万新台币。
难道登珠峰的梦就要落空?
他唯有不停地给企业打电话,终于有了突破,一家口香糖公司愿意赞助,但是是现货,给他1000片口香糖。怎么也算是个突破,高铭和答应了,第二天,口香糖公司就把货送上门,却是10000片,说是请高先生到了珠峰,请各国朋友分享。
现货模式有了突破,奶粉、咖啡、帐篷一样一样进来,高铭和的家里像一个杂货铺。他为了登山,几乎给全台湾的企业广撒英雄帖。终于又有意外的突破,一天,台湾的中国石油公司给他打电话,愿意提供赞助,条件是他攀上珠峰之后展示公司的Logo。
这有何难?几乎绝望了的高铭和一口答应。对方问需要多少经费,他斗胆报了一个1000万新台币。没几天,对方即邀他到公司签约。到了中国石油,对方的高管笑曰,因为公司经费紧张,只能略有表示。高铭和“刷刷”地翻过厚厚的协议,直接找到赞助金额一项,但见:500万新台币!原来,台湾“中国石油”喜欢按报价打对折,此言不虚。他直后悔没有直接报一个2000万元。
在珠峰展示企业Logo的方式很有效,再加上台湾“中国石油”的领头羊效应,高铭和靠此方式一口气拿下了剩余的赞助。他的任务就是在珠峰要展示10多家企业的Logo。
在喜马拉雅山脚下,尼泊尔导游在营地里扎起了藏传佛教的幡旗,高铭和则把分别印有10多家公司Logo的小旗子串在一起,相映成趣。
那次一起登山的还有新西兰和美国队,但离峰顶100米的时候,尽管阳光灿烂,尼泊尔人夜观天象,认为会风云突变,劝高铭和退回营地。他不愿放弃,而身边的美国人、新西兰人也不愿意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却步。
他们如愿登上了峰顶,在尼泊尔人的催促中,他赶紧给那些印有商家Logo的旗帜拍照,最遗憾的是拍自己的队旗时,给拿反了。
下山途中,风暴来临,漫天风雪,无路可遁。高铭和与周围的人失散,被困山上一夜,那也是他一生中最漫长最凶险的一夜。
第二天,昏迷的他被尼泊尔人找到,运回营地,在那次灾难中,美国队与新西兰队共有8人遇难。他幸存了,但却严重冻伤。
于是他开始一次又一次地做手术,消沉数年,不知生命的支点在哪里。一家台湾媒体曾这样来形容他的事迹“曾经辉煌,从此遗憾”。
给我说完这些,高铭和神色淡然,亦无风雨亦无晴。
他不想遗憾,随着身体的康复,他发现自己还能走,还能照相,于是他有了一个“百岳”计划,也就是要拍下一百座中国山峰的照片。于是他奔赴大陆,开始拍一座又一座的山,到现在,已经拍了50余座了,预计到2012年可以拍完100座。他认为“曾经辉煌,从此遗憾”应该改为“曾经遗憾,从此辉煌”。
生意人的优雅
台湾人都知道胡须张,因为这是台湾最大的一家卤肉饭连锁。
在吴兴街的胡须张总店里,有一面墙,上边有许多盘子,都是名人们吃完卤肉饭之后的留言。马英九与陈水扁签名的盘子并排摆在一起。
卤肉饭很民间很草根。胡须张从上世纪80年代一直做到现在,历时25年,现在台湾和日本有几十家分店。那天,在店里见到胡须张的董事长张永昌,一位很可爱的老头。张永昌的团队其实很强大,手下几个高管有博士,也有从培训公司挖来的专家。
闲聊中,我以惯常思维,问张永昌,为何不到大陆再去开N家店,把胡须张做大做强做上市?他就问我,为什么一定要做上市呢?上市有什么好,样样要被资本方监督。我心里一惊,是啊,为什么一定要做上市呢?上市就是企业的终级目标吗?
在大陆,成功者如季琦,完成了上市的帽子戏法。对于大多数企业来说,上市就意味着身价狂翻,功成名就。
张永昌说他不想上市,现在也不想把公司做太大了,“我想用十分力做七分事”。这亦是一个反差,大陆众多的企业,都是想用七分力甚至是三分力去做十分事。
这也不能说谁对谁错,在大陆,一方面机遇多多,另一方面竞争惨烈,任何一个模式稍有成功,模仿者杀价者就铺天盖地而来。所以,必须飞快地跑,不停地做大,赢者通吃,强者恒强。
而一旦成名,资本闻风而动,你不去找资本,资本也要来找你,然后就被胁持到云端。
张永昌的慢逻辑,也不见得错。台湾经历过数十年狂奔之后,开始出现一些为商业而商业,为手艺而手艺的企业。他们做公司的目的,还在于享受其中的乐趣,比如一直钻研一份小小卤肉饭背后的无穷奥妙。同时,不扩大规模,也是想享受“小国寡民”的融融之情。这种方式,亦是走向百年老店的一种方式。在德国在瑞士,有许多这种具有匠人气质、艺术气质、生意人气质的企业。
这让我联想到在台北夜市上的所见,一个烤玉米的小贩,他的玉米,要烤许久,有许多工序,上好多次料。等候的人排着队,很有耐心,他烤得也不慌不忙,仿佛是在做行为艺术。脸上带着自信,心中充满怡然。
大陆也有卖玉米的,多是煮好了,即买即走,时间就是金钱,谁愿意为一个玉米而浪费时间。
这样的感觉,在台湾很强烈,从小贩到经理人,许多都具有一种买卖人的优雅,不管做的是什么生意,有着对这个生意的爱与自信。
教授的转身
在台北,还去拜访了我们杂志以前的一位编委,叶匡时先生。
叶匡时先生是美国卡耐基·梅隆大学组织理论与政策分析博士,当年他在台湾“中山大学”企管系任教授时,常给我们撰稿。
那时他常在大陆行走,也得以相见。黑、壮实,有一些农民的质朴感。
忽然有一天,他发邮件给我说,不能再做我们的编委了,因为他进入了政界,不方便。
他出任的是“台湾行政院研究发展考核委员会(这是一个类似发改委的部门)副主委”,到了台湾,又知道他转任“交通部政务次长”。
通了电话,他非常高兴,要见上一面。在大陆,各省的交通厅厅长,是一个很危险的官职。“要想富,先修路”,交通部门资金密集、项目密集、权力集中,多省的交通厅厅长纷纷落马,前“腐”后继,成了一种现象。
在中国大陆,要见一个交通厅的厅长,一定是手续繁杂,厅长大人应酬多多,难得一见。在台湾见叶匡时,却很简单。
驱车来到“交通部”的大楼,楼体还算雄伟,也有保卫站岗。得到确认之后,便到办公室,前台是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孩,而在大陆,前台的冷艳程度往往与公司的实力成正比。在台湾去了不少地方,则感觉,前台大多宛如邻家小妹,这也算是两岸的一个重要区别。
叶先生依然黑瘦,更像是一个教授。
他给我讲,在台湾,做一个官员与做一个教授,其实并无不同,无非是两条路,可能做官还被骂得更多。中国向来是官本位的国家,而台湾现在“公务员”的概念倒是深入人心了。
我们坐着他的公车——台港本地产的轿车,找了一家日式餐厅,没有包厢,就在一个角落坐下,边吃边聊。吃完看他也没签单,而是用银行卡刷了卡。
“其实台湾与大陆,真有一种时空交错的感觉。”这是叶匡时的强烈感受。
现在大陆到处大兴土木搞基础建设,上世纪70年代台湾也曾有过,当时是在做包括高速路、港口、机场在内的“十大建设”,整个台湾也像一个大工地。
大陆经历了从破千点到直攀6000点再滑破两千点的股市过山车,这与1986年~1990年台湾股市何其相似,台湾股市指数从1000点大关,一直跳跃到了12000点,涨了整整12倍,之后巨大的泡沫破灭,在疯狂中归于平静。
他问我,大陆的房子产权是七十年,人们疯狂购买房子的时候有没有担心过今后时间到了怎么办?我说大家好像真的不担心,七十年对于急功近利的人们来说,太长了。国家在摸着石头过河,到时总会有解决办法的。
叶匡时说,台湾真的可以看成是大陆的一个实验场,这是分离唯一的一点收获。我们至少可以看一些实验的样本与结果。
而他也感受到,在这个我们“激荡的30年”,大陆真的是“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充分体会了人口的红利,庞大内需市场的重要性。大陆太大,各种力量各种思维都超越时空,汇集在一起冲撞厮杀;大陆太大,拥有强大的纠错与包容能力,但最可怕的是全民癫狂,最怕是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两岸都有历史眷顾、机会垂青的美妙时光,台湾上世纪80年代迎来“钱淹脚”的时光,而大陆就是当下,“但是老天是不会提供无限机会的。”
在台湾当高管的大陆人
林峰是悟饕池上饭包的执行长,他现在的国语依然带着温州的腔调。他是地地道道的大陆人,但现在统管着这个台湾最大的便当连锁企业。
林峰说,悟饕池上饭包,一年要卖到20亿元新台币的营业额,用掉3000吨的白米。
他来到这个企业,用了六年的时间做到执行长。在他看来,台湾年轻人真的“像草莓一样,那么难栽种,还要养在温室,太热不行、太冷会死、太湿活不成。”林峰是个台湾女婿,他还记得第一次在加拿大见到岳父时,岳父对他的妻子说:“爸妈再辛苦,也要让你们吃得好、穿得暖。”他感到不可思议,却不知道这是台湾普遍的现象。
林峰还发现,每个来悟饕池上应征的年轻人,最在意的不只是薪水,而是一个月能休多少天假,当他告诉应征者,“我每天工作超过十四个小时,因为待在闷热厨房,每天要带三套换洗衣服”后,超过一半的人都打退堂鼓。
这其实是一个巨大的反差,台湾人初入大陆办工厂时,觉得大陆的员工没有危机意识,没有拼博精神,现在轮到大陆人来感受台湾员工的疲软了。
这么多年的改革开放,大陆打造出一种幸存者式生存——每个人都是一个Survivor,从求学、应聘,样样都要经历“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这打造出大陆人珍惜机会与亡命打拼的精神。这种精神,放到全球,也是独步的。
大陆高管已经开始在台湾发挥他们的影响力,无论在台湾本地或是整个大中华地区,甚至亚太地区,台湾人都避免不了要面对大陆的上司。
一种是大陆企业在台设立分公司。联想、海尔、华为、中兴通讯都陆续来台成立分公司。
另一种是在台的跨国公司中大陆人担任领导。刘小稚是现在有德机械中国地区首席执行长,之前,她出任通用汽车(GM)台湾地区总裁时,曾在台湾引起非常大的反响,媒体竞相报道。飞利浦照明台湾地区事业部门总经理张沁、通用(GE)企业金融事业部台湾地区总裁陈剑锋、肯德基(KFC)台湾地区开发部副总监虞国伟都相继在台湾职场上崭露头角。
再一种是一些来自大陆的经理人直接成为了国际企业亚太区负责人。比如AMD的大中华区总裁郭可尊、英特尔-T的大中华区总裁杨旭。
富士康式难题与苍狼战术
●城市与人之后,关注的就是企业。两岸的企业家,都面临着一个难题:什么时候,我们才能不像苍狼一样游击,而真正成为商业生态链的维护者,带给员工世界级的收入,向全球贡献具有普适性的商业模式。
台塑企业文物馆位于台北林口长庚大学校园内,为一栋圆筒型的建筑,地下一层、地上六层,因“圆”在中国文化中,主要代表“圆融”、“圆满”之意。整个建筑是非常特别的,外墙无大面窗,只有小格窗。建筑顶部也采用圆顶天井式设计,天井中间采光呈V字形,由上而下,越低楼层越凸出,在内圈每个楼层都能引进自然光。
“经营之神”王永庆真的是神一样的人物。
东方希望的刘永行以他为榜样。当年准备进入重化工行业的时候,刘永行甚至希望免费替王永庆当三年助手。
王永庆的告别仪式,从马英九、萧万长到连战、吴伯雄,台湾的朝野党政要人一一亮相。王永庆去世前三天,刚从台北赶赴美国新泽西,考察旗下的生产线和厂房,可谓“战死沙场”,郭台铭在吊唁时行了跪拜大礼。
说到郭台铭,绕不开富士康。
在台湾的时候,感觉郭台铭还是很受尊重,许多企业界人士提到他都会说“很有魄力,很有气势,也很聪明”。他在员工的管理上,以“企业信任的五角大厦”而出名,强调通过“以身作则、言行一致、公私分明”三个原则来建立公司与员工之间的信任。
但是温柔的鸿海为什么到了大陆就变成了凶恶的富士康?像中了诡异的魔咒,一连出现N跳。
其实富士康要面对的就是,劳动密集型的“中国制造”要共同面对的问题。
另一个台湾人,明基董事长李焜耀早就有了答案,现在看来,他的《苍狼终将消失》完全就是为解答今天的富士康难题而写。
——整个社会似乎有很大的声音在鼓励、支持往一个扭曲的主流价值方向前进。整个社会都在增强鼓励苍狼式、游牧式、斯巴达式的经营模式。部分厂商到了其他国家,把人当狗管,对员工指东叫西。这是一种赤裸裸、最原始、最暴力的管理方式,但却被台湾及许多的亚洲厂商拿来当成竞争的利器。
——苍狼的精神不见得是对台湾有利的,经营管理还是应该回归到人的原点,在企业、股东、雇主与员工之间,寻求最大的利益平衡点。制造业的营运形态,虽然是经营企业,但其直接、间接地影响着数百万名相关员工个人、家庭、股东、甚至是客户的生活形态。只不过,多数的台湾电子业是缺乏客户思考的,因为最终用户是跟他们绝缘,隔离的。
——追逐肥沃的草原与充足的水源,草吃完了、水喝光了,就要换个地方。所以,这些苍狼型的厂商,目前落脚在大陆南方或是华东的广大生产基地,不会是他们的终点,也不会是久居之地,只不过就是追逐成本降低的中继站而已。
中国人似乎对狼情有独钟,华为就以倡导狼文化出名。
但是,狼文化成为被宣扬的经典商业理念后,其实意味着我们在道德上认为我们可以不是人,这是非常可怕的。我们可能就会在市场竞争过程的当中,把消费者看做绵羊,视为非我族类,可以统统吃光;中国商品在全球化的竞争当中,就大打价格战,像一群狼把所有的青草、水土都破坏。然后又寻找下一片草原;同时,还可能不把员工当人看。
我们也看到,富士康已经加速扩大在四川、重庆等大陆西部地区的投资,“苍狼”已经搜寻到有更多廉价劳动力的草原。我们可以预想,随着成本的增加,“苍狼”还会迁徙,无论是去越南还是去哪里,都会是一场凶猛的掠夺。
最近,英国《金融时报》的全球五百强企业排名,中石油首次超过美国埃克森石油公司,成为全球市值最大的企业。这样一个资源型、垄断型的企业摘得桂冠,中国国内民众反应并不强烈。因为,我们一直没有世界性的公司,没有我们的沃尔玛、三星、丰田、星巴克。
我们企业的成功更多的在一些资源型垄断型领域,民营企业取得的突破也是非主流的。没有一种带着商业普世性的公司。我们有阿里巴巴、腾讯这样充满阳光的互联网公司,但它们更多的是COPY国外的模式而非原创,更重要的是它们的成功源于“这里是中国”——它们准确地阅读了中国庞大的市场,并将国际通行的模式进行了改良。但阿里巴巴与腾讯要向世界大步迈进,何其困难。
长江商学院的创始院长项兵曾分析,天上掉下100元钱到公司的屋顶上,这100元如何被公司的股东和员工进行瓜分?按照马克思的理论,认为100元给员工,0给股东。美国认为0给员工,100元给股东。日本股东可能靠中间一些。德国的方式是靠马克思的分配方式多一些,和美国的极端主义的分配方式刚好是两个极端。其实在价值取向方面,美国企业和日本企业差别是很大的,美国永远是股东、股东、股东,然后才是客户,然后才是员工。而对日本企业来说,员工是至高无上的利益,然后是供应商,是客户,最后才轮到股东。
华人的企业参与全球竞争,不是靠价值创造,而是靠价值转移。收购一个企业,你管理比较优秀,给员工10元,你亏损2元。这件事,让我来做,我的管理水平不如你,但你给员工10元,我只给2元,我就可以扭亏为盈。这个扭亏为盈主要的来源,是从员工的价值转移成了股东的价值,在很大的程度上是财富的转移。
苍狼在历史上的最终下场都是消失,因为草原总有被吃尽的一天。最后生存下来的会是什么呢?不会有狼,只有懂得生活文明的人类,用更文明的手段、更有文化的思考、更具有历史观的企业经营模式,才有条件继续生存下来。以中国之大,出现世界五百强是比较容易的。中国应该出真正的世界级企业,那将是一个顾及股东、上下游客户,给员工带来世界级收入,在企业生态链里是建设者,商业模式能为全球借鉴与共用的企业。
慈济:民间与传统中找寻力量
●慈济带给我们更深入的思考,关于民间、慈善、宗教、信仰……“走路要轻,怕地会痛”,这是证严法师的悲悯与慈爱。在台湾人的精神家园,你会被每一位慈济人的微笑所打动。当我们的人生信念被市场裹挟得没有方向时,当我们还在纠结于慈善的意义、手段和困境时,慈济早已达成了爱与效率的和谐目标。
法国汉学家谢和耐曾说:“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中国的唯一国家问题就是扼制国家以外的其他力量——如商人、军队和宗教社团的——的发展。”但在台湾,佛教组织慈济功德会已经成为最大的民间慈善机构,有超过数百万的会员,还有电视台、电台、医院、学校、出版社,堪比一个跨国大集团。在台湾,80%的个人捐助是捐给慈济功德会,年复一年,数以百万计的台湾男女老少自费加入慈济会做义工,每年基金会的受捐款项高达50亿新台币。
坐着火车去花莲,去看一下慈济。
轨道是窄轨,日本占领时代的产物。看到了东海岸,这就是灰暗的太平洋。中央山脉将台湾岛一分为二,西岸平坦温婉;东岸的海岸线则陡峭。车窗外不断掠过田野、农舍、工厂,沉静的台湾乡村。花莲到了,是一个很小的县城,因为慈济的缘故,这里被称为台湾人的“后花园”和“心灵故乡”。
接待我们的师姐,白衣、黑色的裙、平底的鞋,微笑着。这种微笑,让人如沐春风,源自内心,充满善意。
没有多久,我发现,这样的微笑,在慈济随处可见。
你了解一个公司,其实可以从遇到的第一个人开始,不管他是前台或是司机,如果他是抑郁的,或许整个公司也寡欢。
而慈济,能够让这里的每一个个体都充满温情,让每一个来者很快融入其中,实在是温柔的力量。这里是用放大镜来发现每个人的善,鼓励每个人点滴的善念。在与他们的交流中,你的一言一行,回应给你的都是赞许的眼神与手势。人人都步履匆匆却又轻盈,让人很容易想起证严法师说过的一句话:“走路要轻,怕地会痛”。短短几个小时,我也学会向每一个迎面而来的人微笑,道一声“感恩”。
许多人就被那些微笑所打动,然后留下来。
我们去的那天非常有缘,是证严法师的73岁生日,证严法师其实是一位柔弱的女人。慈济是她在1966年成立,由小做大,算是长寿组织、基业长青组织。
在这里,还邂逅了一位阿贵师兄,他叫谢景贵,曾在美林证券、花旗银行等供职,拿着高额的薪金。在人生的一个节点上,他需要寻找精神的支持,于是就到了慈济做义工,一做近十年。而慈济力量的源泉,许多就来自于这些源源不断、向善而来的义工。
慈济人员的费用,是不从善款中支付的。从最清苦的创业时,他们就倡导,用施主的钱来做善事,而他们自力更生。富人捐钱,也并非想捐就捐,必须先做慈济的义工,义工有时间要求,在这个过程中,捐者能真正感受慈济,接受慈济的理念,让捐款不再是傲慢的施舍,而是一种真诚的奉献。
慈济在汶川大地震时响应非常快,地震当天3时许,国家宗教事务局副局长齐晓飞就已经接到慈济的电话;第二天一早,通过国民党荣誉主席连战协调,慈济等台湾慈善团体获准进入大陆;第三天,慈济在大陆的义工就先行进入四川。我问阿贵师兄,这么快,你们是怎么样动员的?
阿贵笑道:“我们不需要动员,因为我们一直在运作,由停止到启动才需要动员。”阿贵告诉我一个事实,汶川大地震并非一件孤立的事件。其实,2003年伊朗发生了大地震,死亡人数三万,2005年巴基斯坦的大地震,又夺去了七万人的生命。灾难一直就在我们周围发生。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灾难如果不发生在身边,那只是一则新闻,飘浮而过。慈济却对每次灾难都感同身受。他们的悲悯,是对全人类的悲悯——无论是美国发生卡特琳娜飓风,还是缅甸的风暴,慈济都一样地前往救援,没有区分富国穷国。
慈济并不排斥宗教信仰,义工里边有伊斯兰教、基督教的信徒,他们来到慈济,是发现找到了一个规范并运作有力的“善”的出口。而在这一点上宗教是相通的。证严法师手里一分钱都没有,但她能在一天内筹到一个亿。
证严不仅是一个慈善大师,也算是一个管理大师。庞大的一个组织不但井井有条,所有的会员不计报酬,各司其职快乐付出。慈济模式,正是证严法师佛教智慧和世俗经营之道成功融合之果。
德鲁克说,非营利组织的最后目的,是激发每一个人成为某一种价值的受益者和实践者,否则非营利组织充其量不过只是一个善意者,而不会产生具体良善之结果。
证严法师有两个清晰的管理理念:一条是慈济的组织是以爱做管理,以戒做制度;另外一条是专业人要成为志业人。后者非常有意思,因为慈济有许多具有专业特长的各个领域的成功人士,但他们的知识并不能使他们成为权威,他们要做“志业人”,修炼德行,专业知识只是做事的手段。在慈济,有社会精英,也有家庭主妇,但人人都可以表达意见,最佳的专业见解未必全然采纳,被采纳的计划,通常都是经由扩大参与所得出的,是以被大多数人所接受的见解来进行规划,虽然决策会缓慢,并且难免需要耐心的协调,但是最终因为更多的人参与而留住了很多人做事的热忱。最终,仍然是专业人带领执行,但是却糅入了许多人的意见。
好在是非营利组织,更重要的是有证严法师这样的最高精神领袖,在慈济,爱与效率是可以和谐共处的。对于证严法师而言,过程是最重要的,每一次都是最好的修行。
在复杂而又贪婪的人性面前,证严法师和慈济人的努力和实践就像是一个路标,他们的成功进一步拓宽了我们对于人之生命认知的视野。在证严法师践行台湾的这40多年里,台湾人有幸看到了,净化人心,改造人性,可以不是海市蜃楼,也可以不是藏经阁里的秘密。
大陆的现代化过程,也充满了伤痛。即使是商业,进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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