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考火灾追问：一个人“能”政府为何“不能”？

　　

　　一场发生在私人收养所的火灾，让袁厉害和当地有关部门身处舆论漩涡，引来层层质疑。记者一一梳理了社会对袁厉害的四大质疑以及对当地有关部门的三大追问发现，袁厉害的“能”与当地有关部门的“不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正如熟识袁厉害的人所说，似乎只有这样一个袁厉害，才能填补相关部门“不作为”的空缺。

　　袁厉害的“能”

　　一场夺走了7个小孩生命的大火，终于让袁厉害垮了下来，躺进了医院。

　　1月6日凌晨，因伤心过度致昏厥，她被家人送来抢救，输液至凌晨4点。据其女婿郭海洋介绍，经历此事，袁厉害的精神接近崩溃，心脏病复发，而她同时还患有高血压和糖尿病。

　　一直以来，这个身材偏胖的女人，除了被当地百姓公认为“好人”外，身上还同时贴着一张“能人”的标签。而这张标签，是伴随着一个个与其相关的质疑与争议产生的，也给其“好人”的形象增添了不少阴影。

　　《法制日报》记者梳理发现，针对袁厉害的质疑，主要集中在以下几点，即“利用收养的儿童骗保”、“转卖孩子”、“利用名声招揽工程”、“带着孩子到政府闹事，向政府提条件”等。

　　骗保一事，兰考县政府已经澄清，的确为袁厉害家庭办理了20人的农村低保，袁厉害每月能够领取到低保金1740元。

　　“转卖孩子”一说，则起源于2010年，当地义工组织举报袁厉害，称其把一些心脏和兔唇修补手术成功的弃婴，卖给别人牟利。“如此简陋的环境，孩子们如何能够成长？拿孩子进行交易，民政部门为何不管？”

　　袁厉害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承认会把一些康复的孩子“送给”需要孩子的人家。此前她也公开表示，确实要过“抚养费”和“奶粉钱”。

　　对于“利用名声招揽工程”一说，其母张素叶向记者证实，的确有很多人会主动上门找她帮忙，把工程给她做，“因为她人好”。而袁厉害对此也早已坦然公开：“县里有三条路都是我带领修的，弄生意人家也相信我，别人要5000元，我只要3000元，总还是能挣点钱养活孩子”。

　　“袁厉害不缺钱，搞房地产、包揽公路、替人讨债……这些活她都干。”此前，有媒体引述供职兰考县政府部门的工作人员的话，称袁厉害还借弃儿“伸手”向政府提条件，稍有不从，她便带着一群残疾孩子去办公室闹腾，甚至让孩子在办公室拉屎撒尿，折腾得大家都怕她。

　　《法制日报》记者在兰考走访时发现，这一说法流传甚广，多名公职人员向记者证实，袁厉害曾经带着孩子到政府闹事，要过钱，“但是政府最终给没给不知道”。

　　这些质疑在袁厉害的女婿郭海洋看来，有些不可思议：“一个月一千多块钱的低保，够几个孩子花？不送走一些孩子，怎么养活另一些孩子？说利用小孩跟政府提条件，能提啥条件呢？你看她平常吃舍不得吃，穿舍不得穿，有钱都省下来给小孩了。”

　　而对于这些广受质疑的举措，袁厉害也曾多次公开表示过自己的苦衷：“靠摆摊养活不了这么多孩子。”

　　“换个角度想，这么多年来，要是妈妈没有收留这些小孩，你说现在是咋样呢？是不是他们当时就死了？”郭海洋对袁厉害的行为，颇为肯定，他认为，换成其他任何人，都干不成这“千古难事”。

　　袁厉害在近日接受媒体采访时也表示：“有说我骗低保骗啥的，我说你们谁要养活得比我好，我就把孩子给你。”

　　这样的自信并非毫无凭据。连日来，《法制日报》记者在兰考调查发现，袁厉害为孩子所做之事，许多并非一般人所能做到。

　　兰考县官方公布称，除了给20个小孩办理了低保外，有关部门还给部分被收养人员办理了户籍手续，而这些做法很多都不符合有关规定。据兰考县公安局一名民警透露，袁厉害收养的孩子中，办理过户口的人数达30余人。“这是很难很难办到的，前两年因为出过问题，我们兰考对户籍这块的管理非常严，能给这么多弃儿办理户口，足以说明其能力。”

　　在孩子办理入学问题上，袁厉害也展现了其高于常人的办事能力。以东街小学为例，《法制日报》记者了解到，2007年，袁厉害为了让4名小孩在该校免费上学，找城关镇领导“批了一个条子”，最终成功入学。

　　有关部门的“不能”

　　1月7日下午4点，在记者面前坐下后，兰考县民政局社救股股长冯杰开口便说：“我们的工作的确存在一些疏漏。”

　　类似的表态在两日前已由兰考县副县长吴长胜说过一遍。他表示：“在袁厉害收养弃婴问题上，民政部门确实有监管不力，有意宽于管理的直接关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截至记者发稿，兰考县官方仍未通报事故调查结果，火灾原因及责任承担均未明晰。而舆论更多地选择了站在支持袁厉害一边，无论最终她依法应承担什么责任，但其在收养弃婴行为上的“作为”，频频被用于与当地民政局在此事上的“不作为”相比较。

　　《法制日报》记者梳理舆情发现，对兰考县民政局的“不作为”指责，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为何不收养弃婴？为何不扶持、管理袁厉害？为何不敢承担事故责任？

　　为何不收养弃婴

　　冯杰2007年开始进入兰考县民政局社救股工作。这个有4个工作人员的办公室，在2011年以前，分管的唯一工作就是弃婴救助。2011年开始，根据《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加强孤儿保障工作的意见》，该部门也开始负责这项工作。

　　冯杰向《法制日报》记者介绍，弃婴的收养，一般要走这样的流程：“有人捡拾到弃婴以后，首先必须向派出所报案，由派出所送到民政局，民政局再出具弃婴身份证明，送往开封市福利院。”

　　袁厉害的女婿郭海洋向《法制日报》记者透露，在兰考，一些小孩被遗弃在医院、卫生院的，医生都会打电话让袁厉害抱走；经常早上起来一开门，门口也放着小孩。

　　为什么弃婴不被送到民政局，而都送到袁厉害家？冯杰在此前接受媒体采访时称，造成袁厉害收养弃婴越来越多直至无法控制的真正原因是，兰考没有福利院。为什么兰考不修建属于自己的孤儿院？冯杰的回答是，很有必要，但尚不在县城发展的优先考虑计划之列。

　　兰考县官方称，经过多次努力，民政部门曾将10余名年龄小的孩子接走，其余年龄较大者，跟随袁厉害生活。开封市社会福利院负责人王永喜也公开称：“在我担任院长的5年多中，不下10次劝说袁厉害将孩子送往福利院，还数次邀袁厉害到福利院参观。每次参观完，袁厉害都说福利院的条件好，答应将孩子送来，但一回家就没信了。”

　　而郭海洋给出的另一种说法是：“我们也送过去开封福利院，但是到那，他们就向我们要手续，小孩哪来的，要证明，但这手续根本就没法办，谁都不知道弃婴哪来的。有一些公安局给你开了证明，但是有一些就不给你开了。”

　　为何不扶持不管理

　　吴长胜称，按照相关法律法规，袁厉害不完全具备收养条件，但是考虑其行为是一种关注民生、关心弱势群体的行动，“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默许了这种行为”。

　　兰考县民政部门既然已经默许袁厉害的私人收养所存在，除了帮20名孩子办理低保、户籍登记以外，是否对其进行过其他管理和扶持？

　　民政部6日下发《关于主动加强对个人和民办机构收留孤儿管理的通知》，要求各地民政部门深刻吸取河南兰考“1·4”火灾事件教训，主动做好对个人和民办机构收留孤儿的管理工作。

　　其中提出，对已经具备养育条件，本人又坚持养育孤儿的，民政部门要与其签订合办协议，明确责权，纳入民政部门监管。这为袁厉害这样的私人收养所提供了健康存在的可能性。

　　而这样的可能性，并非仅在事后才出现。《法制日报》记者了解到，在2010年底《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加强孤儿保障工作的意见》下发以后，2011年5月，河南省也下发了《河南省政府办公厅关于加强孤儿保障工作的意见》，河南省民政厅随后发文，要求加强孤儿指导养育工作。

　　河南省民政厅要求，县级人民政府民政部门要与社会散居孤儿的监护人或通过儿童福利指导中心与社会散居孤儿的监护人签订指导养育协议，明确监护人监护职责和抚养义务，对监护人领取、使用孤儿基本生活费、提高孤儿养育质量提出要求；

　　这一系列文件的下发意味着，除了要将社会散居孤儿纳入管理外，对孤儿养育的扶持力度也要加大。相关文件规定，河南省孤儿基本生活最低养育标准为：社会散居孤儿每人每月不低于600元，机构养育孤儿每人每月不低于1000元。

　　兰考县民政局对外公布的孤儿基本生活补助金仅350元，冯杰解释称，这是因为各地经济发展水平不同。

　　而即便是这350元，袁厉害收养的孩子们，也并未享受到。据兰考县民政局公布的数据显示，全县已经认定的孤残儿童共有595人，其中残疾孤儿4人。这些孤儿，外祖父母养育的472人，其他亲属养育的123人。但“按照省民政厅有关规定，袁厉害等人个人收养的弃婴，不在上述统计之列”。

　　“这指的是孤儿，或者是父母双亡，或者其他原因，由家人、亲属照顾的，和弃婴不同。目前国家对弃婴这块还没有规定。”冯杰向记者解释称。

　　然而，《法制日报》记者找到一份《河南省民政厅关于做好孤儿身份核查及登记管理工作的通知》，该通知对“孤儿认定条件”明确规定，包括“查找不到生父母的弃婴和未满18周岁的未成年人”。根据该规定，至少已经办理了户籍登记的儿童，可以“参照《中国公民收养子女登记办法》有关规定办理”。

　　但袁厉害的孩子们，始终未能获得一个“孤儿”的身份，也从未享受过按规定每个月至少350元的生活补助。

　　为何不承担责任

　　吴长胜告诉记者，如果从法律的角度说，根据1991年出台、1998年修改的收养法的有关规定，收养弃婴和儿童，需要具备4个条件：一是无子女，二是具备抚养能力，三是未患有在医学上认为不应当收养子女的疾病，四是年满30周岁，而且必须在县级以上民政部门登记。

　　吴长胜称，1966年出生的袁厉害育有二男一女，且均已成家独立生活，从法律的角度说，袁厉害不完全具备收养条件。

　　而兰考县民政局局长杨佩民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其表达则更加直接：“按照收养法的规定，袁厉害不具备收养资格，没有能力没有条件收养弃婴，也没有相关手续，属于违法收养。”

　　“违法收养”说法一出，即引来质疑重重。后兰考县民政局党委副书记李美姣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改口称，此前对袁厉害“违法收养”的说法不够准确，应称其为“私自收养”。

　　然而，即便是私自收养一说，郭海洋也并不认同。“有关也承认了他们默许了我妈妈的行为，作为一个不作为的有关部门，去指责一个人的爱心之举，本来这事是你管的，现在人家给你管了，出了事情以后你又出来指责人家，说你这事不能管，你脸红不脸红？”

　　截至记者发稿，兰考县仍未有任何官员对官方已经承认的过失承担责任。(记者范传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