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称加瘦肉精已是当地公开秘密 不加少赚几千块

　　对话曝双汇“瘦肉精”事件的央视前线“卧底”

　　最新发现：当地“瘦肉精”升级

　　本报记者 丁文亚

　　3月15日下午，南京市相关部门对来自河南孟州的150多头“健美猪”进行封存尿检。

　　3月15日，央视《每周质量报告》在长达3个月的暗访后，揭示了“瘦肉精”重现江湖的惊人内幕。

　　而对瘦肉精从养殖户到流入济源双汇食品有限公司一事，双汇集团仅在其网站上就“瘦肉精”事件给消费者带来的困扰表示歉意，并责令相关公司停产自查。

　　央视新闻频道“3·15特别行动”曝光“瘦肉精”的调查背后，还有哪些我们不知道的？瘦肉精是怎么被发现的？停药后“瘦肉精”真的查不出来吗？本报对话央视《每周质量报告》前线“卧底”——“弓弦”(化名)，从他的讲述中了解更多不为人知的内幕。

　　肉

　　加瘦肉精

　　是“公开的秘密”

　　作为央视《每周质量报告》的资深记者，“弓弦”组织暗访报道了这一惊人事件。那么，“瘦肉精”流入双汇旗下的济源双汇食品有限公司，究竟是否是偶然现象？

　　记者：“瘦肉精”重现江湖的内幕是怎么得到的？

　　弓弦：实际上我们去年就有了一些线索，后来得到一些更惊人的内幕，确定“瘦肉精”重现江湖的很多细节，于是立即着手进行了调查。

　　记者：跟踪暗访了很长时间？

　　弓弦：差不多3个月吧，从1月份就开始了。

　　记者：暗访了多少家养殖场？有什么区别吗？

　　弓弦：前后一共二三十家猪场，大的猪场有1000多头，小的散户养个百十只。过去养猪喂一年，现在一般半年就养成出栏了，这些养殖户从饲养方法到用料上，都没有区别。

　　记者：在当地采访，是不是使用“瘦肉精”很普遍，容易拍到吗？

　　弓弦：其实当地都对瘦肉精非常敏感，整个行业的关联人都会对陌生人很提防，怎么说呢，就相当于“毒品”或者违禁品，行内的人都很清楚，但就算是已经关系很熟悉了，他也是只嘴上说说，但不会当场让你看这个东西。

　　记者：算是“公开的秘密”了？

　　弓弦：是“公开的秘密”，但还是秘密，外人一般很难找到证据。“瘦肉精”一般都是由负责调猪的经纪人和前来买猪的商贩们直接卖给养猪户，包装袋上面没有任何名称和标识。有时明明验出来了(瘦肉精)，但这些人还是拍着胸脯，不承认是他加的。他们都明白面临什么样的处罚，都知道要有牢狱之灾。

　　记者：那这样对采访不是造成很大的困难？

　　弓弦：是很难，贩卖渠道和添加过程都非常隐蔽。但再防范，也有麻痹大意的时候，真相就是真相，所有的谎言，总有被拍到的时候，总有揭穿的时候。

　　祸

　　运猪时为防心衰要打安定

　　作为一名老记者，弓弦说他从小在农村长大，自己家里也喂猪。但那时只是喂一头母猪，下了崽卖猪娃补贴家用。他印象里经常打猪草，要多打些晒干了准备冬天的干草。喂猪的都是自己家剩下的饭菜和刷锅水。“玉米(2413，15.00，0.63%)豆饼搅到草里，很舍不得喂的。”他说。

　　卧底三个月，弓弦见识了不少新鲜事。

　　记者：采访养猪农户家有什么特别的？

　　弓弦：我一个同事在温县回访，从养猪场回来后问我“怎么跟到了药房一样？都是瓶瓶罐罐，全是药呀？！”

　　你也许会感觉很奇怪。我们采访中做过一个试验，半杯饲料，半杯水，混在一起，水都是蓝色的。这虽然并不能说明饲料都是有害的，但是确实证明里面加了很多东西，像生长素什么的。

　　记者：你们怎么能判断哪些猪吃了瘦肉精？

　　弓弦：直观上判断就能看出来。这些生猪外观上屁股特别滚圆，脊背上有着一道凹槽，体型“健美”。

　　记者：但是这些猪往往会心率衰竭而死？

　　弓弦：对，饲料里加了瘦肉精，一般服用20至30天，就会造成心脏跳得非常快，看上去猪喘气频率特别快，最后心力衰竭。

　　从猪场到货车，一般一辆大车能装100多头猪，装大车之前，一看气喘吁吁、尖叫乱叫，表现得很狂躁的猪，基本上都是“加精”了。有的还脸色通红甚至全身通红，说明上劲了。

　　记者：在你们的曝光画面中，有一个镜头，就是一头猪当场死亡，被猪贩现场宰杀，这种情况在采访中你碰到过几回？

　　弓弦：遇到过三回。基本都是“加精”加多了，或者没打针的。冬天一般是直接在路边被宰杀，也有的不下车，直接在车上就宰杀了。但夏天就不行了，主要是变质太快。有时你能在高速路口或者检疫路口附近的地沟看到有扔掉的死猪，就是这个原因。

　　猪贩子都有句行话，“拉猪没有不死猪的”，他们都带着专用的小牛角尖刀。播出的电视画面中的宰杀场面，其实用的是小刀片，司机不知道怎么把杀猪刀丢了。他直接把血放了，把内脏取出来，到当地煺毛后屠宰卖掉，这种猪的卖价当然就会比正常的猪便宜1块钱。

　　记者：那其他的猪为什么没事？

　　弓弦：打了应急针，出事的猪也可能漏打了。通常都是在运猪前往耳朵上打一针“地西泮”，俗名就是“安定”。据当地人说，这是给精神病人打的镇静药，为什么要打这个针，目的是防止心脏停搏、猝死。这种针很便宜，10元一盒。运猪的车上，都会装这种注射液，你问他们，都说是“给疯子用的”。

　　打完针，猪就睡一路，一直到屠宰场。有时用的剂量比较大，一头猪打两三针，属于超剂量了。

　　利

　　不加瘦肉精少赚几千块

　　一头猪从生长到宰杀，最后流向人们的餐桌，要经历养殖、贩运、检疫、屠宰和销售等多重环节。养殖户生猪出栏后，链条上的每一个环节，都有着吸附其上的谋利者。

　　记者：当地人怎么称呼加了瘦肉精的猪？

　　弓弦：加精猪有各种称呼，例如“健美猪”、“运动员”、“精品猪”、“美女帅哥”。

　　记者：不加精不行吗？

　　弓弦：这类特种的健美猪一出来，对其他不“加精”的带来很大的冲击。一些肉类加工企业的收购员天天盯着养殖户——谁家料好、猪长得白、卖相好，价格就高，而卖相不好价格就便宜。

　　加瘦肉精主要是出肉率高，瘦肉率高。农户不喂瘦肉精，猪贩子就少给钱，比如一斤一般七块八，就少给几毛钱。而一袋瘦肉精两三百元，小养殖户一头猪加不到10克，平均一头猪成本多了3至5块钱。小农户养100头猪，这样一年能多卖3000块钱，对农民来说算是不小的一笔钱。没有加这个瘦肉精的猪，就少卖了几千块，养一年下来甚至还赔钱。

　　记者：在这个利益链条中，最赚钱的是哪些人？

　　弓弦：农户最不赚钱，经纪人很赚钱。屠宰场不通过经纪人，经常收不到猪。经纪人，就是位于农户和购猪人之间头脑灵活的一群中介。这些人都是当地既掌控猪源，手头又有买猪客户信息的一批人，平时多以卖药、卖饲料为主，或者以前养过猪，但因养猪辛苦“转行”的。

　　记者：经纪人能赚多少钱？

　　弓弦：按照当地规矩，一般猪贩收购一头猪要支付18.5元中介费，其中包括10元信息费，6元运猪装车费，2.5的开票费用，包括耳标，各种证明等。经纪人拿走10元，这是净得。

　　举例来说，一车猪数量在120头到150头，一天一两车猪，一个经纪人就能净得1200至1500元。有时一天两车，一个月就挣好几万，却没有任何成本和风险。实际上这些人才真正赚到了农户养猪的利润。

　　记者：这么说，养殖户是这一利益链条中最不赚钱但是风险最大的一群人？

　　弓弦：你不能把板子都打到养殖户身上。农户并非主谋，发财的是后面的利益链条，例如靠贩卖这种猪的人和加工企业。农民目的其实特别单纯，能喂好猪，多长肉、多挣钱就行了。而那些经纪人，除了赚中介费，平时还靠倒瘦肉精挣钱。养猪其实非常辛苦，所以我呼吁板子不要都打在农民身上。J145

　　胆

　　昨日回访

　　“瘦肉精”更新换代了

　　以往，快速筛查瘦肉精的重要手段是使用盐酸克伦特罗试纸。而央视记者在昨天的回访过程中发现，为逃避检查，当地的“瘦肉精”已经升级换代了。

　　记者：这次追踪调查最新进展如何？

　　弓弦：目前已经控制涉案人员14人，其中养猪场(户)负责人7人、生猪经纪人6人、济源双汇采购员1人。

　　最新情况是，当地给的数据中，起初查一个养殖场400多头猪，才检出6头加精；另一个800多头，查出17头加精。而换了另一种检测试纸后，起初判阴性的现在很多都成了阳性。这说明，瘦肉精“换代”了。

　　原先常用的“瘦肉精”是盐酸克伦特罗，现在多使用的是另一种叫莱克多巴胺。回访时发现，这种叫莱克多巴胺的“瘦肉精”用检测盐酸克伦特罗的试纸是检不出来的。其实瘦肉精有很多种，我们调查当地主要用这两种。

　　记者：在曝光的新闻中，济源双汇食品有限公司采购部业务主管宋红亮声称，停药一周就检不出来了，是这样吗？

　　弓弦：用普通的快速检测试纸，可能检不出来，但是用液相色谱-串联质谱仪等仪器就可以检测出来。

　　我们从卫生检疫部门获知，即使是停药一个月，代谢中还会有残留，用精密的仪器检测仍然还是可以测出来。

　　记者：当地养殖农户都吃什么肉？

　　弓弦：农户每年过年杀自己专门养的不加精的猪，不会在外面买肉。有时几家合伙，杀猪分肉。

　　记者：那猪贩子呢？

　　弓弦：猪贩子告诉我，他们都会吃稍微肥一些的，不吃太瘦的肉，“挑肥不拣瘦”。

　　记者：对于整个“瘦肉精”事件，你调查后的感触是什么？

　　弓弦：瘦肉精的出现到现在已经有十几年了。为什么屡禁不止，环节出在哪里？不能把板子光打在养殖户身上，一些知名的企业、知名的肉联厂搞价格战，专收健美猪，在收购环节就存在很大的漏洞。

　　农民养猪多一斤才能多卖1毛钱，养100头猪才获利多少？而收购环节、屠宰环节、销售环节就不一样，收益在后面的链条中不断放大。其实农户是最弱势的群体，添加瘦肉精的人看起来是罪魁祸首，但却又是被市场控制的，被市场所绑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