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学界一直呼吁政府重视包钢尾矿坝钍核素辐射危及黄河问题,徐光宪等院士的联名上书也曾两次得到国务院总理温家宝的批示,而内蒙古自治区高层亦重视包钢尾矿坝的环保隐患,但包钢尾矿坝钍辐射问题至今仍未得到任何有效的缓解。
“核湖”尾矿坝
宋坤海从包钢下岗后,成了包头市的一名出租车司机。他对包钢尾矿坝再熟悉不过了,“我以前在包钢开车经常从这里经过”。
9月29日,在宋坤海的指引下,《新周报·周末版》记者穿过包钢厂区,探访了位于包头市九原区和昆区交界处的包钢尾矿坝。
在包钢厂区的东面,暗红色的泥浆状物质沿着路边两条宽近1米、深约1米半的水泥沟渠,一直流向包钢尾矿坝。
宋坤海称,“这些尾矿浆都是包钢磁选铁粉后的废物,日夜朝包钢尾矿坝排放,尾矿坝上随时都有人巡逻”。
极低的空气能见度,让延绵数里的包钢尾矿坝大堤很难一眼望到边际,而尾矿坝周围护堤上零星地长着些不知名的野蒿,并无任何鸟兽。
在大坝的顶端,一根直径超过1米的钢管沿堤环绕,每隔数十米就分流出一根脸盆粗细的出水管,排出暗红色的尾矿浆。
宋坤海表示,“只要刮风,尾矿坝暴露出来的废渣就到处飞,方圆5公里都能闻到刺鼻的气味”。
记者上坝不到3分钟,一骑摩托车的青衣男子便追过来喝令记者“立即下坝”,“这里是生产重地,不许上来!”
青衣男子尾随记者下坝,踏过坝上野蒿只见近2厘米长的大蚊子黑压压一片嗡声而起,一直追进出租车。
宋坤海说,“天冷了,市区早没蚊子了,这里居然有这么大的蚊子,还追着人咬,真是稀奇”。
虽然宋坤海知道包钢尾矿坝“污染环境”,但并不知晓尾矿坝里有什么污染物,也“闹不清是啥东西”污染了环境。
原国家计委稀土专家组专家、原包头市稀土研究院院长马鹏起透露,尾矿坝周长13.6公里、呈椭圆状,占地11平方公里。
马鹏起称,包钢尾矿坝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稀土湖”,其稀土来源于位处包头以北160公里处的白云鄂博。
数据显示,白云鄂博矿平均伴生放射性物质钍0.04%、铀约0.001%,是典型的天然放射性钍伴生矿。
但白云鄂博主东矿被当作铁矿进行开采,真正利用起来的稀土只有10%。作为稀土中包含的17种元素之一的钍,利用率却为零。
包钢从白云鄂博采矿,选矿厂将矿石粉碎研磨成粉,经磁选分离铁矿和10%的稀土后,剩余矿浆全部泵到了尾矿坝。
包头市官方的信息称,包钢尾矿库是内蒙古自治区最大的尾矿库,目前储水量1750万立方米,堆存尾矿量1.6亿吨。
但按照内蒙古自治区环保厅副厅长潘彦昭早前的说法,包钢尾矿坝“尾矿渣累积堆存达到了2.7亿吨”。
照此计算,在包钢尾矿坝的数亿吨尾矿中,至少包含了930万吨稀土和7万吨钍。
据了解,钍和铀有着及其相似的特性,衰变时可从原子核中释放出对人体有危害的α射线、β射线、γ射线、X射线。
而这些放射性物质可致使人头晕、疲乏、脱发、红斑、白血球减少或增多、血小板减少,甚至还会引发白血病及骨、肺、甲状腺癌变。
包钢尾矿坝的粉尘细小,大的直径可达200目(1目=15400微米),小的只有几微米,风一吹就能导致放射性钍的微尘污染空气。
更可怕的是,包钢尾矿坝给包头乃至黄河的环境带来了放射性威胁,“由于污染严重,在三年前曾一度被传媒称之为‘核湖’”。
而来自包钢官方的信息称,这个平地型筑坝、1965年建成投入使用的包钢尾矿坝,其设计使用年限截至2025年。
钍辐射危及黄河
“包钢尾矿坝距黄河干流最近处为10公里”,马鹏起在2007年就指出,“包钢尾矿坝的废水正以300米/年的速度朝黄河渗透”。
由于尾矿坝下没有防水层,尾矿坝内的废水肯定会发生渗透。马鹏起透露,尾矿坝每年也会定期排洪,排洪出口仍然是黄河。
包钢尾矿坝顶海平面标高为1045米,水面海平面标高1040米,而附近村庄的地面海平面标高仅有1009米,尾矿坝成了“悬湖”。
加之尾矿坝的水“只进不出”,完全靠自然蒸发,积水越来越多,前些年包钢不得不每年以0.9米的速度不断加高尾矿坝。
此外,包钢尾矿坝附近村庄地表以下2米就是沙层,包头市的环保官员称,尾矿坝的废水极易向村子和黄河渗透。
马鹏起认为,一旦发生洪水决堤或地震,“那么不但威胁到上百万包头人民的生命安全,其后果将比松花江事件严重得多”。
虽然现在没有测量尾矿坝废水向黄河的渗透速度,马鹏起在10月3日告诉《新周报·周末版》记者,但“情况应该没有什么变化”。
据了解,包钢尾矿坝不仅承接了包钢生产的所有废水矿渣,还要承纳周边部分稀土企业的废水废渣。
经过几十年的积累,由于钍的利用率是零,截止目前堆积在包钢尾矿坝里的钍,至少有7万吨。
公开资料显示,黄河流经包头市境内有214公里,全市的生活、工业废水,都经昆河、东河、四道沙河三条排污河道流入黄河。
包头市辐射环境管理处此前发布的研究称,黄河画匠营子和昭君坟断面的放射性钍含量,总放射性比活度有升高趋势。
这份《稀土工业废水对包头黄河水及地下水资源的放射性影响研究》指出,黄河包头段水质的总放射性比活度已经超标。
研究认为,原伴矿生的天然放射性钍核素随着工业废水排入环境,对包头市地表水、地下水造成不同程度的放射性影响。
研究指出,稀土碱法工艺废渣中钍含量高达0.52%,而稀土酸法工艺水浸渣中钍含量夜高达0.27%,这些放射性废物并没被回收利用。
研究称,由于稀土厂常年排放大量放射性废水,放射性核素通过渗透、迁移,放射性污染已经对黄河产生影响。
而包头市辐射环境管理处的另一份研究指出,包钢尾矿坝东南侧2公里内,地表α外照射最高值和钍含量分别为包头本底水平11倍和7倍。
包钢尾矿坝的钍辐射污染已经引起官方重视,包括内蒙古自治区环保厅副厅长高震风等官员开始意识到包钢尾矿坝的环境风险。
包头市副市长张继平称,“尾矿坝一旦决堤,污水将会漫过铁路,直接影响到包头市民的饮用水安全。”
而高震风警告,“包钢选矿厂尾矿坝处在地震断裂带,一旦发生垮坝事件,巨量的工业废水将对下游的包兰铁路及黄河带来严重威胁”。
总理两度批示
为阻止黄河免受包钢尾矿坝钍辐射污染,中科院院士徐光宪曾两次上书国务院,并两次获得总理温家宝亲笔批示。
2005年9月,徐光宪等十五位院士联名将《关于保护白云鄂博矿钍和稀土资源,避免黄河和包头受放射性污染的紧急呼吁》上报国务院。
很快,这份紧急呼吁便得到温家宝总理的亲笔批示:“这个建议很重要,请国家发改委阅办”。
2006年6月19日,徐光宪就如何落实温家宝总理批示再度上书,一周内得到了温家宝总理的再次批示。
钍是一种重要的核能战略元素,中国的钍资源占世界第二位,极大部分在白云鄂博主东矿,但钍几乎是作为“下脚料”被丢弃了。
徐光宪表示,“自从包钢在1959年建厂以来,钍的回收利用率几乎为零,其放射性污染直接影响包头市和黄河”。
徐光宪称,开采出来的9.5万吨钍,有7万吨依然沉睡在包钢的尾矿坝中,2.5万吨在废气、废渣、废水中损失掉了。
徐光宪呼吁,“国家要明确白云鄂博主东矿是以稀土和钍为主共生矿的定位,在此基础上重视钍资源的回收,保护包钢尾矿坝”。
除学界关注,包钢尾矿坝“更是官员的心病”,包头市的环保官员透露,“自山西襄汾尾矿溃坝后,地方官员更加重视尾矿坝安全”。
上述包头市环保官员称,“襄汾尾矿溃坝事件教训惨痛,尤其是包钢尾矿坝安全隐患更为突出,其放射性钍微粒污染直接危及黄河”。
为此,就在去年5月12日,内蒙古自治区政府主席巴特尔亲临包钢尾矿坝检查安全工作。
巴特尔在尾矿坝现场要求“包钢集团继续做好尾矿库的综合治理,积极探索尾矿干堆技术,最终实现无水堆放”。
巴特尔还要求“有关部门要认真吸取山西襄汾尾矿溃坝特大事故的惨痛教训,高度重视并下大力抓好尾矿库的安全工作”。
巴特尔希望“确保尾矿库安全运行、万无一失”,他要求对包钢尾矿坝“加强日常维护、监测和筑坝等工作”。
“核湖”阴影笼罩下的村庄
因紧靠包钢尾矿坝,曾是包头市蔬菜基地的新光一村,2000多亩耕地如今能耕种的不足200亩;即便能种出粮食,村民们也因那是“有毒的东西”自己不吃。 而在打拉亥上村,地下水和农田土壤受钍放射性污染正危害着人畜健康:2006年,全村死亡14人,其中有11人死于癌症;就连村民家的羊,也因长獠牙无法进食被活活饿死。
毒地绝粮
9月30日,几位村民正在新光一村村口小卖铺门口晒太阳闲聊。
得知记者采访包钢尾矿坝情况,村民们连声叫苦,“尾矿坝可把咱们害惨了,你去问问老村长石玉山就晓得了”。
在村民们的带引下,沿着两排低矮农房的巷道走进去,迎面就是包钢几根正冒着滚滚浓烟的大烟囱。
67岁的石玉山10年前从包头市昆区卜尔汉图镇新光一村村支书卸任,他已在新光一村担任了27年村长和支书。
包钢尾矿坝对石玉山来说就是敏感字眼,一提尾矿坝,他原本缓慢的语调就变得语塞了,最后才憋出“可害死人了”五个字。
石玉山介绍,新光一村原本是包头市的蔬菜基地,但从1970年代开始,村里的蔬菜就开始出问题了。
“蔬菜量也变差了”,石玉山说,原本是一类蔬菜,“拿到市场上却被定为二类、三类,就算降低等级,最后还是没人要”。
“菜叶子上全是灰土,洗都洗不掉”。新光一村的蔬菜被检测出多种有毒物质超标,村民们最终被迫放弃种植蔬菜。
而在新光一村东面1公里处,就是那个被称为“核湖”的包钢尾矿坝。
包钢尾矿坝渗水已危及村民们的生存,“土地盐碱化了,水也有毒,种的粮食不敢吃了”。
石玉山带记者查看了村里的耕地种植情况,“2000多亩地,现在能耕种的不足200亩了,能长出东西也不能吃”。
耕地“被毒化了”,石玉山为剩下的200亩地表示担心,尾矿坝的渗水逐年逼向耕地,“咱们村已经没有地供尾矿坝祸害了”。
2002年,包头市环境监测站对新光村的污染现状进行调查检测显示:新光村井水硫酸盐等14项数据均不同程度超标, 属于劣五类水。
同年9月,包头市农业科研所对新光村受污染农田进行评估,指出尾矿坝渗水是导致新光村大片农田退耕的主要原因。
4年之后,2006年7月,包头市环境监测站再次出具检测报告指出,该区域地下水主要超标污染物与包钢尾矿坝内废水中污染物特征一致。
“地里种东西要么死掉,要么啥都不长”。石玉山指着一块稀疏的玉米地说,“苞谷枯瘦、颗粒干瘪稀小,根本就不像玉米棒子”。
村民们说,“种出的粮食虽然不多,咱们自己不敢吃了”。他们认为粮食跟蔬菜一样,里面“肯定也有超标的东西,吃了有毒”。
每逢收获小麦和苞谷的季节,村民们都不得不把收获的粮食运到离新光一村远点的亲戚家,和他们的粮食参合在一起“卖钱再买粮食”。
即便是种粮食,“刚开始小麦亩产700斤,1998年左右下降到400斤” 。石玉山称,“最后基本就绝产了”。
人畜患病
分为上下两村的打拉亥,位于包钢尾矿坝南侧2公里处,打拉亥的大面积耕地紧靠包钢尾矿坝,也同样未能免遭污染厄运。
打拉亥上村原村委会主任李明蛇的父亲,在2006年2月12日因肺癌离世。村民们称,“老人此前身体非常健康”。
公开资料显示,打拉亥上村在1993年至2005年底,有66人死于癌症;2006年全村死亡人数为14人,其中有11人死于癌症。
其实早在6年前,以包头医学院教授张翼翔为首的包头本地几位专家,就对打拉亥放射性污染现状进行了调查。
调查认为,包钢尾矿坝渗水和扬尘中的放射性物质已经污染了打拉亥的地下水和农田土壤,间接危害村民和牲畜的健康。
调查对抽选的11口井的监测分析表明,均超出中国《生活饮用水水质卫生规范》标准;而打拉亥农田空气贯穿辐射剂量率的监测结果表明亦同样超标,调查认为包钢尾矿坝的运行已经对该村造成了放射性污染。
中国辐射防护研究所陈兴安教授等专家两年前在包头市的研究表明,人“肺内钍沉积量达到755mg以上时,可以发生O+期尘肺”。
而“长期吸入天然钍或钍射气(Thoron)短寿命子体亦可诱发肺癌”,该研究最先用人群资料证明了长期吸入含钍稀土矿尘可致肺癌。
除了癌症,骨质疏松、半身不遂等病症也是尾矿坝附近村民们的常见高发病。
新光一村的王六,10年前在一次晾衣服时“腿一歪就断掉了”,断裂的骨头久久不能愈合,后来她被查出有骨质疏松症。
王六原本“能下地干农活,后来连生活都不能自理了”。石玉山说,“紧接着又有很多村民也被查出得了骨质疏松症”。
有不少30几岁的壮年人,“也发生牙齿松动”,村民们说,就连“部分小孩的牙也长得歪歪斜斜,掰一下就掉了”。
石玉山称,“咱都晓得是被那个尾矿坝给祸害的,现在村里人没几个不得病的”。
村民们养的牲畜,也同样是尾矿坝的“受害者”。据石玉山回忆,“1998年时,就发现喂的部分羊开始长獠牙”。
村民们称,“长獠牙的羊很可怜,牙齿一直长到把羊的上下鄂钻出窟窿”,最后羊“无法吃草喝水,被活活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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