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莞最大钢材生产商东上公司生产钢筋一掰就断

“一掰两断！”麦桂林的老父亲手捧四五根断钢筋，不断地重复这句话。

　　这些拇指粗的钢筋长度不等，最长的30厘米左右，短的10多厘米，每两根一捆，用红色胶布绑在一起。钢筋两端的截口处呈粉末状，典型的劣质钢材。

　　这些废弃钢材已经不具备任何建筑使用价值，但对麦桂林一家来说，那是讨回数万元钱的证据。这些如木棍一样一掰两断直径为18mm的钢筋，是麦桂林家用来建房子的，他在建房时，发现了这些问题钢材。

　　麦桂林家建房用的钢筋，在企石镇的耀辉钢材销售点（下称耀辉）购买，由中堂镇东上钢材有限公司（下称东上）生产。因发现问题钢筋，建到三层楼高的新房立即停止施工，搁置两个多月。麦桂林就钢材质量问题，向东上提出赔偿。东上只同意赔偿发现问题钢筋的第三层建筑成本，麦桂林则要求对已建好的第一层和第二层建筑成本同样做出赔偿。双方就此僵持。

　　东上其他钢材销售到了哪里？会不会有问题？有多大的量？

　　一掰就断的钢筋

　　房主说，立柱所用的72根钢筋，用手能掰断的就有5根

　　麦桂林家的新房坐落在企石镇铁岗村下麦新村的最西边，房子3楼的墙壁立柱都已经建好，盖顶的木板也已完成近七成，屋顶上耸立着密密麻麻的钢筋。

　　6月14日，木工拉线时，中间的柱子挡住了线，上前一拔，“咔嚓”一声钢筋就断了。发现问题后，木工立马告诉麦桂林。知道问题严重的麦桂林，立马对房屋9根立柱使用的72根钢筋进行逐一检查，用手竟然轻松掰断了5根。

　　麦桂林立即要求工人停工，并且当天联系上耀辉、东上公司，希望找钢材供应商讨个说法。

　　当晚，东上销售部经理阿强，总经理吴麦林来到麦桂林家，承认钢材确实存在问题。当时，阿强和吴麦林提出一个方案——对房子进行加固。“我说加固没问题，但不能从中间顶一个柱子，不能改变房子的结构。”据麦桂林回忆，他提出加固要求后，让耀辉、东上很为难，“后来他们就不理我。”

　　麦桂林建房使用的钢材脆若木条的消息传开后，同村以及周边几家原本也在使用东上钢材建房的农户吓得立刻更换了钢材。“他们家（麦桂林的邻居）的房子第一楼的钢筋是从东上买的，我这边出了问题后，他们就不再使用东上的钢材，二楼和三楼的钢材是别的厂的货。”本报记者了解到，这家新建房目前已经封顶。

　　出现分歧后，按照麦桂林的说法，东上和耀辉相互推脱。“耀辉说，他们是从东上提货的，不要找我，你去找东上；东上说，你是在耀辉买的钢材，去找耀辉。”尽管耀辉、东上的态度强硬，但三方的调解一直进行着。

　　《东莞时报》记者从麦桂林的账本里看到，麦桂林从耀辉前后共采购5万元钢材。“耀辉提出赔4万，我不同意，调解了两个月，他们加了1万。耀辉打了一个预算，称赔6.3万多元，但没确定赔。”麦桂林告诉本报记者，耀辉认为，钢材是从东上买的，有什么问题找东上。“耀辉对我说，你要多少钱，最后赔多少钱，都不关我的事，赔10万是东上赔你，赔1万也是东上赔你。不管赔多少钱，都由东上负责。”据了解，东上不同意耀辉6万3千多的赔偿预算后，耀辉的态度变得非常强硬。

　　向本报记者回忆三方的调解过程时，麦桂林一度哽咽，“作为一个快60岁的农民，辛辛苦苦靠打工建个房子，孩子20多岁了，等这个房子结婚，现在还没谈朋友。”

　　上周记者来到耀辉钢材销售点，谈及此事，一名周姓工作人员表示不作任何回应。他称，钢材是从东上进货的，有任何问题找东上。“我们也是受害者，生意受到很大影响。”而在接受《东莞时报》采访时，吴麦林称，麦桂林家使用的钢材部分的确出了问题，但问题钢材是不是由东上生产，目前还在调查当中。“我们对钢筋拍过照，上面没有发现东上的钢材特征，是不是东上的钢材很难说。这些钢材都是不达标的，耀辉是从我们公司进货的，不过中间环节有没有问题，我们还在调查。”

　　“一根柱子8条钢筋，断3条，最多10米，小问题。”

　　送检的钢筋伸长率只有0.5%，离最低标准值17%相差甚远，报告结论显示，钢筋极限强度偏高，冷弯和抗拉时脆性断裂，明显不符合房屋建设用钢标准

　　由于认为麦桂林索赔金额过高，三方协商陷入僵局。

　　东上只同意赔偿发现问题钢筋的第三层建筑成本，麦桂林则要求对已建好的第一层和第二层建筑成本给予同样赔偿。

　　麦桂林所有钢材的采购，均来自耀辉，目前发现第三层建筑钢材出现问题，麦桂林担心，一楼和二楼建筑钢筋存在质量隐患。“买了5万多元钢筋，目前钢筋出现问题，等于钢筋水泥都废了。”麦家的房子去年12月份左右开工，按照正常进展，目前房子已经封顶。而麦桂林一家本打算在年底搬进新屋。

　　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耀辉总经理黄连辉认为，只是部分钢材存在问题，麦桂林之所以拿一楼二楼钢筋存在质量隐患说事，是想多要点钱。

　　“只是一条半条出问题，没事的。总共3根问题钢材，总长最多也就是10米。一根柱子放8条钢筋，他那个柱子断了3条，这个小问题能赔多少钱？”黄连辉反复向《东莞时报》记者强调，麦桂林把一楼二楼钢筋可能存在的质量问题当做谈判筹码，希望能够得到更高额的赔偿。“他要我们赔四五万给他，他就不打掉那个柱子，所以我们就不管它了。”

　　据麦桂林介绍，他的建房成本总共花了20多万，“将近30万元，一辈子的积蓄都投里面去了。”如今，辛辛苦苦一辈子，或许换来一座危房。

　　三方调解无果的情况下，麦桂林向企石镇工商分局、消委会和信访办投诉，并且向对方出示了一项检测报告。《东莞时报》记者从东莞鸿翔建设工程试验检测有限公司出具（下称鸿翔）的钢筋检验报告上看到，麦桂林送检的钢筋伸长率只有0.5%，离最低标准值17%相差甚远，报告结论显示，钢筋极限强度偏高，冷弯和抗拉时脆性断裂，明显不符合房屋建设用钢标准。

　　企石消委会的工作人员黄永亮从中调解，并做了完整的笔录。“我们对消费者、销售商和厂家进行了两次调解，两次协商都没什么结果。”黄永亮告诉《东莞时报》记者对该案的调解失败的原因是，三方未能就索赔金额达成一致。

　　麦桂林显然对调解结果有所不满。“第三次找到工商局、消委会，对方说我们这边只能从中调解，如果双方不能同意我们的调解方案，他们也没办法。他们这样对我说，哪找他们调解有什么用呢？”由于东上、耀辉方面拒绝《东莞时报》记者的采访要求，记者未能得知他们对调解协议的态度。

　　工商局企石分局副局长谢树光（注：工商局企石分局市场监察股兼消委会）告诉本报记者，消委会只是一个调解机构，并不具备强制执行的权力，如果麦桂林不满调解协议，可向法院起诉东上。

　　然而，《东莞时报》记者未能从企石镇消委会得知他们给出的调解方案。

　　记者了解到，消委分会记录三方调解的笔录内容是：确认双方消费关系，购买钢材的数量，以及劣质钢材的数量。是否有检测报告，以及消费者的要求，销售商、厂家是如何把关的，厂家对这个事情的意见。

　　“他们（消委分会）问我三个问题，钢筋是不是向耀辉买的；什么时候发现问题的，总共买了多少钢筋。问耀辉两个问题，消费者是不是向你买这个钢筋；现在钢筋出了问题，是不是。”在麦桂林看来，消委分会的调解并

　　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我怕他们更改笔录内容，问他们能不能给我复印一份。他们说任何人都不能复印，如果我起诉东上的话，笔录只能给法官看。”

　　《东莞时报》记者向消委分会提了阅读笔录的要求，后者以保护当事人隐私，以及保证案件的公正性为由，拒绝了记者的要求。

　　赔多少？

　　两套赔偿方案正在协商。东上董事长吴锦满称，“钢材门”对东上产生了不少负面影响，回莞后对媒体做个澄清

　　对企石工商分局、消委会和信访办的调解方案不满意的麦桂林，希望东莞市质监局能够给予帮助。“（质监局）局长给我打电话后，吴总过来和我谈了10分钟，他说这样谈没意思，得找销售商一起谈。”

　　目前，麦桂林已请律师代理此事。8月23日接受《东莞时报》记者采访时，麦桂林说，律师江小姐（音）已于8月20日向东上代理律师，以及吴麦林传达了协议书。

　　江小姐接受记者采访时称，“上个礼拜已经通过Email的形式给对方律师发送协议书，同时也有传真。阿强说没有收到，对方律师也说没有收到。”江小姐告诉《东莞时报》记者，东上代理律师并不配合她的工作。“一般都是通过律师交流的，作为对方律师，是不是应该向厂方交待事情的最新进展，厂方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这是在撒谎。”

　　协议书中，麦桂林提出了两个赔偿方案：

　　第一个方案：按3层30万元计算，发现问题的第三层楼赔偿10万元，第一层和第二层的钢材是否存在问题，大家都不知道。大家都担心钢材的质量存在风险。但最终麦桂林只能提20万的赔偿金额。

　　第二个方案：第三层楼赔偿10万元，加上木板租金，以及木板日晒雨淋的损失费要求厂方赔偿。“木板是租的，每平米35块钱一个月，两个月的租金是8000块钱。”麦桂林同时要求东上对一楼、二楼钢材质量进行检查，发现问题就给予赔偿。至于检查费用，是平摊还是由麦桂林负责，并没有明确规定。

　　停工两个多月，为何不拆掉木板？麦桂林认为，一旦拆掉木板，将会缺少有力的证据。此外，如何对一楼二楼的钢筋进行检查，麦桂林并没有把握。

　　东上提出找房屋检测部门进行检测，但麦桂林并没有听说过这个部门。“即使有这个部门，怎么检测，如果把柱子凿开进行检测，我这个房子就废了。难道要把柱子打烂了取钢筋，还要用机器把房子割开？”麦桂林认为，即便有检测方法，经过检测后的房子将面目全非，住在里面也不会心安。

　　东上董事长吴锦满接受《东莞时报》记者采访时称，“钢材门”对东上产生了不少负面影响，目前正在北京出差的吴锦满希望9月回莞后对媒体做个澄清。他表示，届时将通过媒体进行一次有偿宣传。谈到具体问题，吴锦满以正在开会为由，拒绝了记者采访。

　　谈到调解协议书，吴麦林说，双方就调解方案有过交流，目前已交给律师处理。“但我不知道他的律师有没有把调解方案传给我们的律师，我想这个事情没必要搞这么复杂，对他影响也不好。”

　　吴麦林向记者透露，麦桂林的新房并没有报建，属于违建物，不符合政府目前的政策。“如果企石镇政府知道的话，他的房子是要拆掉的，我都不会去告发。”

　　关于违建问题，麦桂林非常委屈，“这是拆掉老房子建的新房，哪来的违建一说。”

　　“东上公司是东莞最大钢材生产商之一。”

　　东上的其他钢材销售到了哪里？有没有问题？相关执法部门有没有义务对此进行检查呢？

　　记者了解到，东上钢材公司始建于1993年，位于中堂镇吴家涌第二工业区东江河旁。东上钢材在东莞的销量一直很好，很多高楼以及农民建房的钢材都采购自该企业。但是，麦桂林为什么会买到东上生产的劣质钢材？

　　接受《东莞时报》记者采访时，吴麦林说，目前还在调查当中，负面影响还没过去，“调查结果出来后，希望媒体能够继续对东上质量管理问题做一个全面报道。”

　　据吴麦林介绍，东上钢材生产经历以下几个步骤：原材料买入→质检部门对原材料进行检查→生产→检查产品合格后投入市场。

　　关于钢材存在的质量隐患，鸿翔检测部部长潘志峰告诉本报记者，钢材检测不合格的情况并不多。“只有大型工地才会将钢材等重要建筑材料送检，自己家盖房子，很少有人会拿钢筋来检查，他（麦桂林）是偶然发现的，一掰就断，这种情况非常罕见。”

　　记者了解到，达到乙级检测标准的鸿翔，检测过唐钢、韶钢、广钢等大型钢铁厂生产的钢材，从来没发现存在质量不过关的情况。“我在东莞11年，并没有听说过东上。”潘志峰告诉记者，大型建筑单位不允许使用小厂生产的钢材，而小工地没有监督，很多都不愿意做这种检测。

　　吴麦林说，东上是东莞最大的钢材生产商之一，但生产的量很少，“广东有市场，但没资源，基本上使用的都是北方钢材。”

　　根据我国《质量法》第三章第三十二条规定：生产者生产产品，不得掺杂、掺假，不得以假充真、以次充好，不得以不合格产品冒充合格产品。东上问题钢材流入市场，显然不符合《质量法》规定。

　　鸿翔检测报告显示，麦桂林购买的钢材不符合建筑标准，属伪劣产品。尽管东上表示，发现的问题钢材并没有东上标志，甚至担心卖家的问题钢材并非东上生产。但问题钢材从何而来？

　　采访中，谢树光表示，需要对产品进行检测，才能论定其质量是否存在问题。而对于麦桂林提供的检测报告，谢树光说，麦桂林提供的具体资料，他并不了解；检测报告是否可信，也不清楚。

　　对于伪劣产品，市质监局、工商局给出了明确的说法，“在东莞生产的钢筋，如果存在伪劣产品，我们有权进行检查，在东莞生产制造的，存在产品不合格的情况，我们会查封它，责令整改等措施。如果不是东莞生产的，找工商管理局，他们负责市场流通领域。”

　　这名工作人员还说，在市场上销售的产品，被举报后，将由工商局牵头，质监局协助，对产品问题进行检查。“钢材是比较模糊的概念，如果是产品质量问题，就归我们管。”

　　记者从质监局、工商局了解到，对于市场上东上钢材存在质量隐患问题，一经查实，将进行查处。

　　《东莞时报》记者从东莞鸿翔建设工程试验检测有限公司出具（下称鸿翔）的钢筋检验报告上看到，麦桂林送检的钢筋伸长率只有0.5%，离最低标准值17%相差甚远，报告结论显示，钢筋极限强度偏高，冷弯和抗拉时脆性断裂，明显不符合房屋建设用钢标准。

　　评论：脆弱的钢筋，脆弱的底线

　　用于建住房的钢筋，手一掰就断，这是何等的质量。当它连血肉之躯都无法承受时，何以达到结构受力的要求，这无异于与虎谋皮，企石一在建民房因此被迫停工。

　　当豆腐渣工程导致的事故不绝于耳之际，钢筋质量不过关的新闻亦是持续不断冒出，从民用建筑、公共建筑一直到水利水电工程，到处遍布吞噬人命的黑洞。

　　没有最神奇，只有更神奇。当建筑质量事故的祸害之烈，程度之荒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去任何小说构思的精彩性时，活在现实中的人们，日益如履薄冰、噤若寒蝉。

　　虽有建筑施工流程的一整套严格固定，但一直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更何况是农民自家建房了，无所谓质量、安全上的环节控制，一切凭经验和喜好来进行。

　　检测报告已经宣告了这批钢筋的死亡，但是它们一直活跃着，在多方利益的踢皮球角逐中苟活着。

　　所幸，悲剧的种子被提前挖掘发现。那是什么导致了这一幕荒诞剧，是哪些环节上的玩忽职守，导致了整条质量监督和诚信防线的失守？

　　这一切，留待更多的盘根究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