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失人性化 富士康刷新员工跳楼世界纪录

《IT时代周刊》记者/杜 舟 《IT商业新闻网》记者/黄小雨（发自深圳）

第一章 败落的生命之花

富士康在全国有80万员工，他们以最快的速度生产着世界上最顶尖的电子产品，却以最慢的速度积累着财富。面对冰冷的机器，大部分人都像机器人般重复着流水线工作。这里根本没有他们想要的舞台，更无法托起他们的梦想……

生命之苍白

5月11日，在富士康深圳龙华园区外某出租屋，来自河南许昌的祝晨明，从9楼跳下不治身亡，结束了年仅24岁的生命。祝晨明去年8月进入富士康，为一线作业员。

5月14日，一名安徽籍梁姓员工从龙华园区福华宿舍7楼坠下，于当天23时40分左右抢救无效死亡。警方从现场发现一把带血的匕首，死者胸口有四处刀伤。该员工去年11月加入富士康，为一线作业员。

不出一周，“第十跳”又惊人上演。5月21日凌晨4时30分许，一名南姓员工从龙华园区F4楼坠地受伤，送医院后不治身亡。据称，死者当天晚上在加班，并与管理层发生了争吵。

仅过了4天，5月25日凌晨，富士康观澜园区华南培训中心一名19岁的员工坠楼死亡。死者李海入职富士康仅42天，其写给亲人的遗书称其因为心理压力大，感到现实与期望差距较大，故失去对生活的信心。

仅过了1天，5月26日晚11点，富士康深圳龙华厂区大润发商场前发生今年第12起员工跳楼事件，现场血迹斑斑。死者是C2宿舍一位男性，跳楼原因尚在调查中。

在跳楼自杀者当中，不得不提富士康2009级新干班工人卢新（2009年8月1日加入富士康），连郭台铭也对他的离去感到惋惜。5月6日凌晨4点30分，他在有朋友陪同的情况下，以到走廊外透透气为借口，从公司龙华区一招待所的6楼跃身跳下。4小时后，他的母亲和弟弟赶到深圳，面对的已是一具冰凉的尸体。

在他好友兼同事曾红领眼中，卢新性格外向、为人乐观、多才多艺、喜欢音乐。2007年，他曾参加过湖南卫视的“快乐男声”长沙赛区比赛。“风轻轻地吹过，掠过一丝羞涩，儿时的往事黯然失色”。他创作的歌词，淡雅而忧伤。而在2009年底富士康新干班才艺大赛中，他凭演唱《你的样子》，一举夺得第二名。

“记得第一次发工资时，他好像有1800元，就给家里寄了1500元，我觉得很了不起。”在工友眼中，卢新比其他同事要懂事、顾家。卢新家境贫寒，为送他读完大学，家里至今欠了近十万元债务。

据悉，从4月30日开始，卢新就表现出行为异常，产生被人“追杀”的幻觉。5月2日开始，他变得情绪反常，平日不喜喝酒的他，忽然要求与朋友一起喝酒。“工作压力太大了，晚上睡不好”。他告诉曾红领。5月5日上午，他还打电话告诉母亲自己没事，叫她不用过来。5月5日晚10点，他显得焦躁不安，嘴里叨念着“不够孝顺，给父母的钱太少”。当天晚上11点多，富士康将卢新安置在台籍主管居住的招待所里。

卢新跳楼自杀，让人喟叹生命之脆弱。

卢新曾经希望当一名歌手，后来希望成为公务员，但未考上。“我人生第一步就走错了，很迷惘……”卢新在博客里说：“为了钱来到公司，可阴差阳错，没进研发，来到制造，钱还算多，但是在浪费生命和前途……哎，真的很后悔……”

工作不如意，生活不顺心，生存压力大，是“80后”大多数人年轻人的现实处境，这在富士康表现得尤为突出。有着大学本科学历的卢新，与普通流水线工人不同，他有着不错的待遇。“按理说，即使走错了，这条路也不会太差。”有人这样认为。

但现实却是常人无法想象的，机械化的工作、人情的冷漠、人性的异化，逐渐吞噬了这个有着美好梦想的青年。“得承认，每个员工都活得不轻松。当我们看见同学或朋友开始梦想之旅时，自己却还在为找不到方向而苦闷。这对于一个有理想、急需证明自己的人而言，无异于煎熬。”卢新的同事对《IT时代周刊》表示，“卢新已经很不错，但他有更宏大的梦想，而这个舞台根本无法承载他的梦想。”

与卢新一样，其他跳楼自杀的人虽然原因不尽相同，但死者却有一个共同的身份——新生代打工者。数据显示，目前富士康的基层员工中，“80后”与“90后”已超过85%。

无处安放的青春

亲属们为跳楼而死的冤魂的痛泣声，被隆隆的机器声和呜呜的货车声掩盖，这里仿佛一切都照旧。对于跳楼事件，富士康的员工已经麻木了，他们甚至不害怕某天这样的行为也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5月22日下午3时许，在富士康普工招聘现场，记者发现一群20岁左右的年轻人，正在用心地填写简历。“连跳”并未吓退他们，一名四川口音的男生还对记者表示，“听说富士康压力很大，我想来体验一下！”

富士康龙华园区。刚吃完午饭，李卓悟（化名）在大门口的吸烟专区，旁若无人地吸着烟，然后数着从口中吐出的烟圈。他每天都这样重复着，那些飘渺的烟圈，似乎能带走他些许苦闷和愁怨。于他而言，这是一天之中最惬意的时光了。一支烟抽完，他又得走进那枯燥乏味的车间，继续乏味的劳作。

李卓悟，湖北人，23岁，进富士康已经2年了。记者说明身份后，他有点诚惶诚恐，怯生生地望了望厂区门口的两个保安，生怕被对方发现而丢了饭碗。在他的要求下，我们往外挪出了几百米远，选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来。

他曾经身强体壮。高中时，他是一名体育尖子，多次在校运会上得过铅球和标枪的前三名。言谈之间，他那张与年龄不相符的脸上，绽放出难得的笑容，仿佛只有这一刻，他才是真正的李卓悟。他想向记者炫耀一下肌肉，但终究作罢，因为常年不运动，已让他的肌肉萎缩了。

今天是他轮休的日子，几句话打开话匣后，他开始变得健谈起来，主动邀记者去逛逛。

街边的算命先生打量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希望能有人驻足眷顾。近段时间，跳楼事件高发，这里占卜生意也前所未有地兴隆。消息传开后，深圳其他地段的算命先生，都争先恐后地往这里涌。记者粗略数了下，仅天桥两端就有6个干这一行当的。

“算不准不要钱”，其中一个左眼有疾、操广西口音的算命先生跟记者攀谈起来。他近些日子每天都会做成十多笔生意，最低起价10元，如果要寻求破解之道，价钱则翻倍。因此，每天都有两三百元的收入。此前他在深圳闹市华强北做这行当，每个月最多也就七八百元收入。

大街上，形形色色的富士康员工，边走边玩手机，他们喜欢用手机上WAP网站，喜欢用手机挂QQ。李卓悟说，他们手中拿着的都是“山寨”iPhone，附近商铺仅卖599元。

iPhone在富士康生产、包装，然后流向全球，并不断创造手机行业的神话。而这些生产iPhone的工人，却似乎感受不到丁点儿荣誉，他们根本用不起自己生产的产品，只能靠山寨货“伪装”自己。

员工不喜欢呆在厂区，总感到这里有无边的压力。甚至劳累一天，浑身疲惫地倒在床上，也不一定能入睡，辗转反侧，噩梦连连。所以，下班时间，员工们就会到外面走走，很多人都是漫无目的，目光游离。他们出来只是看看而已，很少买东西。每月900元的底薪，没有人比他们更懂得钱有多难挣。

但在彩票出售点，总是人潮汹涌。李卓悟早已按捺不住，掏出10元钱，然后郑重其事地填写单子，他还问记者要不要试试手气。“现在打工挣钱太慢了，物价却飞一般地涨，我一年的工资不吃不喝，在深圳也买不到一平方米房子，不碰碰运气这辈子都没机会了！”李卓悟十分盼望有一天好运能降临到自己的头上，尽管他知道这是做梦。

走着走着，李卓悟突然泣不成声。原来，他是羡慕刚才与他擦肩而过的那对情侣。来富士康半年后，他失去了自己的女友。他们是中学同学，本来很有感觉，但来这儿后经常加班，休息时间又不相同，几乎没有时间与她相处。最后是她站了出来：“你不离开富士康，我们的关系就到此为止。”李卓悟不会忘记，温柔的女友竟对他说出这番狠心话。

但他已经原谅了她，知道自己给不了她幸福。“是我没了勇气，发现自己竟然离不开富士康——长时间的简单流水作业，我无异于一个木头人。”李卓悟说，如果不是挂记含辛茹苦的父母，他或许也会纵身一跃，一了百了。

“当火车开入这座陌生的城市，那是从来就没有见过的霓虹，我打开离别时你送我的信件，忽然感到无比的思念……有没有人曾告诉你我很在意，在意这座城市的距离。”歌手陈楚生那首脍炙人口的歌，从附近一家音像店飘出来，在街边混沌、湿漉漉的空气里弥散开来，让人辛酸而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