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填海生态影响调查（上） 海填了，滩没了，得与失？

　　中国环境报记者 文雯

　　站在两米多高的沙墙上面，几百米开外两辆挖土车正轰鸣着，十几辆载重卡车排着队等待装沙，不断有空车加入队伍，也不断有满载的卡车开走。

　　原本在GPS上显示的是大海，如今已经沧海桑田，几座楼房伫立在沙地上，大海只能远远看到一个轮廓，海水退去了，海沙被挖出来卖掉。

　　这里是河北省乐亭县王滩镇湖林闸附近。

　　“原本这里有很多海鸟，现在已经很少见了。”乐亭县王滩镇的王宝明告诉记者。

　　湖林闸最初是为了阻挡海潮侵袭而建的，如今闸门已经被陆地包围了。

　　在湖林闸附近，还留着一些虾池的痕迹，几间小房子被海水淹没，一排电线杆伫立在海中。家住王滩镇的王志福说:“那边的海被填了，海水都从这边流走，把虾池淹了。”

　　这些虾池曾经给王滩镇的很多人带来巨大的收益。

　　“每亩虾池每年能收入1000~2000元。“2000年，王宝明凑钱承包了这里400多亩滩涂，建起虾池，陆续投入了上百万元，只盼着能致富。

　　但填海造地让他的致富梦破灭了。

　　王宝明说，每亩虾池只有2000元补偿金，“甚至就连生计都没了。”像王宝明一样受到填海造地影响的养殖户还有40多户，上百人为此没了生计。

　　“年轻力壮的都出去打工了，剩下些年老体弱的和妇女在家。”王志福指着开发区路边的清洁工说。

　　而王宝明如今也加入了外出打工的行列。

　　移山填海只等闲？

　　在山东省文登市南海新区南廒村，村民曲锋有着相同的境遇。

　　2010年，曲锋承包了村里30多亩虾池。“一年收益至少也有四五万元，干得好的能挣20多万元。”

　　“今年一开春，虾池就被填了。”曲锋告诉记者，南廒村原有2000多亩虾池，现在只剩下400多亩了。“早晚都要被填的。”

　　村口的一片虾池，有的已经被填平，有的已经排干了海水，等待被填的命运。

　　在南廒村村口的一条公路上，来来往往运土方的大型装载车将道路碾压得崎岖不平。这些土方都是从北边的一些村子里买来的。

　　“有些村子把山整个都卖了去填海。现在是有钱了，可是子孙后代怎么办？”曲锋忧心忡忡地说。

　　在南廒村的前岛，远远地可以见到一道堤坝延伸到海中间，绵延十几里，堤坝的另一头隐隐约约出现在几座小岛中间的海面上。

　　工地门前的宣传板上写着:根据文登市政府的批示，与施工无关的车辆及人员禁止进入工地。

　　从2008年开始施工，短短3年多的时间，就建成了这座堤坝。南廒村的一位姓刘的村民告诉记者，这座堤坝除了要建成一个亿吨级港口外，在海中还要填出一片地盖房子。“海中要盖别墅，搞房地产，不过现在只是规划，还没开始填。”

　　2006年，河北民企卓达集团与中国机械工业联合会签署合资建设中国先进技术装备业园区的协议。2008年，卓达集团拿到了毗邻的3.2万亩香水海旅游居住板块项目。保守估计，这几个项目需要2000亿元的投资。

　　遗憾的是，截至记者发稿时，卓达集团没有回应记者的采访请求。

　　目前，香水海项目的销售已进入三期。房地产成为南海新区的一个新的经济增长点。

　　正如填海工程工地门口立着的一副对联:“英雄修建卓达港，移山填海只等闲”。

　　填海就能拉动经济？

　　在南海新区小观镇，村民们都沉溺于房地产开发的热潮中。

　　走在万家寨海边，四处都可以见到代理房地产的招牌。街边小商贩还会不时拦住游人去路，声称自己可以用最低价帮你买到最好的海景房。

　　在以前，这些村民大多以出海捕鱼和养殖海产品为生。

　　“现在出海捕鱼挣钱越来越难了。”万家寨的高玉敏在海边承包了一个摊位，向游人兜售批发来的小工艺品。

　　“我前年还包了一艘船出海，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能捕到的鱼越来越少了。”高玉敏从2011年开始，放弃了承包渔船，只是让丈夫去别人的渔船上打工，自己则在海边承包摊位。

　　小观镇是整个南海新区的中心，也是房地产开发最热的地方。从泽库镇通往小观镇的路边，四处都可以见到填海工程的影子，沿着香水海已经盖起了数十栋新楼房。

　　当地村民告诉记者，所谓的香水海原本是一个潮汐形成的盐水湖。涨潮时会被海水淹没，落潮时就形成滩涂。

　　如今这里除了成为房地产开发的热点外，还被开发商宣传成垂钓的好地方。海水被截住，不再随大海潮起潮落。

　　同样是填海搞旅游开发，与文登市小观镇相比，河北省乐亭县王滩镇的祥云湾则显得有些冷清。

　　2008年，唐山市将祥云岛等4个岛屿合并成立唐山湾国际旅游岛。在祥云湾，投入2800万元，填海300亩，打造祥云湾温泉度假区。

　　3年多过去了，石头砌成的堤坝向大海延伸了四五里。由于是休渔期，渔港里停满了渔船。寥寥几个游人在岸边看风景。

　　见到有人来，几个船老板马上围过来，说只要300元就可以带记者出海游玩，甚至可以捕一些鱼虾。一位船老板还向记者展示了他刚刚捕到的小半桶螃蟹和鱼。

　　“这里在开发景区，现在没钱了，工程就停下来了。”这位船老大告诉记者，平时他们去打鱼，休渔期就来这里揽客出海。

　　在祥云湾入口，大幅宣传画上描绘了祥云湾未来的美景:工程位于大清河东侧的陆域和祥云岛，分为内海清淤、祥云岛及陆域回填，回填区域面积约58908亩，回填加高土方量约11457万立方米，围堤总长度约115公里。预计投资16.81亿元，计划2012年12月31日前完工。

　　而目前，前往祥云湾的道路依然坑坑洼洼，崎岖不平；湖林闸周围的土地依然荒芜。

　　“紧张的不是土地，而是土地指标。相对来说，土地较富余。”乐亭县的一位知情人告诉记者，填海造地热潮的背后，是土地开发指标在推动。

　　乐亭县国土资源局副局长陈玉增告诉记者，包括湖林闸在内的临港工业区所用的土地都属于未利用地。

　　国家对未利用地进行开发，给予政策上的优惠。按照相关规定，具体建设项目需要占用土地利用总体规划确定的国有未利用地的，根据法律的授权，一般按照省、自治区、直辖市规定的审批权限办理。在很多省(直辖市、自治区)，只需要由市级人民政府依法审批即可。

　　填海造地明显比占用农耕地、建设用地要来得容易。

　　根据相关政策，在2003年之前，荒滩和废弃盐田可以直接转为建设用地。文登市就利用这个政策转换存下了近12万亩的存量建设用地。

　　“文登拥有156公里海岸线，但海洋经济从来都不是文登的优势，在土地、资金、资源都受到制约的情况下，文登迫切需要打破僵局，谋求大发展。由此，我们把突破口选在南海。南海新区规划后，从沼泽地中创造了160平方公里的广阔发展空间。”文登市相关负责人曾对当地媒体这样形容说。

　　他们的未来在哪里？

　　南廒村的未来在哪？这可能是摆在这个拥有700多户村民的村庄面前的最大难题。

　　“我还养了十几亩的蚬。”在失去虾池以后，曲锋一家的生活来源就只剩下这十几亩的蚬。

　　“这几年养殖蚬越来越难了。蚬的死亡率越来越高。今年过年后死了好多。”曲锋认为，这一方面是因为海水污染，另一方面是因为养蚬的人越来越多，而海边滩涂却越来越少。

　　尤其是虾池被填以后，南廒村很多人的生存出路就剩下要么在滩涂上养殖蚬，要么离开这个村庄，外出谋生。

　　“孩子念高二了。”曲锋不想离开家乡，但养殖蚬的风险也随着养蚬人的增多和滩涂面积不断减少而升高。

　　事实上，不仅是蚬出现了问题，在这片海滩上其他生物也面临着相同的难题。

　　“这是去年我自己在虾池里养的蠓子虾做的虾酱。就这一缸了。”曲锋搬开压在酱缸上的重物，舀了一块虾酱让记者尝尝。

　　蠓子虾这种细小的生物只生长在这里的滩涂上，很快就会死去。当地人挖来制成虾酱，味道鲜香可口，是威海市的名产，来这里的人都会带一些回去尝尝。

　　南廒村是蠓子虾的原产地。“现在野生的蠓子虾已经很难见到了。”南廒村的孙大娘说，外面很多蠓子虾酱都用小鱼制的。

　　“还有蛏，这几年也少见了。”曲锋说，蛏和蚬都是这里出产的海鲜，但是蛏不能养殖，因此，现在市场上很难见到当地出产的蛏了。

　　滩涂、海洋被填成平地，盖起楼房，成为人类的居所。而在这里生活了几百万年的“原住民”又能搬到哪里？

　　失去了虾池，被填海围成内陆村庄，养殖和捕捞越来越难，南廒村的未来到底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