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真相：韩籍货轮苯酚泄漏造成镇江水污染

　　镇江的许多码头在卸货时，没有污弃物无害化处理流程，许多废物直接排进了长江。——本报记者 郭杨 摄

　　尽管已进入2月下旬，但是月初发生的苯酚水污染事件仍在影响着江苏镇江的市民生活。

　　2月21日夜，镇江市环宇出租车公司的一位司机急着赶回家，他要给家人捎回一扎纯净水：“上一箱子还是前天买的，马上喝完了，现在我们2天用一扎24瓶纯净水，再不回去，怕家里没水喝了。”

　　这位司机说，他们家自月初以来的饮用、食用水都是在超市买的瓶装纯净水。“三四瓶烧一热水瓶。现在还觉得自来水里有味道，不敢喝，虽然政府说没事，可是谁相信啊，总是不放心”，这位来自苏北淮安市的司机絮絮叨叨地说着，“洗澡就没办法了，我们还用不起纯净水洗澡”。

　　“其实大家不用担心了，”针对市民心中的恐慌情绪，镇江市市委宣传部的新闻处处长郦卫星安慰说，“我们为了查清楚到底还存在不存在污染，派潜水员到出事地点附近取了11个点在水底的淤泥里取样化验，证明污染物已经没有了。”

　　迟来的真相

　　进入2月份以来，无论是镇江普通市民还是政府官员，他们一直在关注的，是发生于2012年2月3日起始的镇江自来水污染事件。当天，镇江市众多市民向自来水公司和媒体投诉，家中自来水出现异味，刷牙后嘴里有一股散不去的漂白水味道，甚至有人养的金鱼在换水后全部一命呜呼。

　　自来水公司随即在网上公布信息，称此前一天，水厂加大了自来水中氯气的投放量。这是自来水最普通最常用的一种消毒方式，国家规定，出厂自来水水中游离余氯在0.3-4.0mg/L之间。

　　“我们是3号中午发现问题的，当天中午，水厂在工艺控制过程中，发现有异味。不久就接到了用户的电话反映，称自来水异味过重，随即启动了应急预案。”镇江自来水公司总经理陈义春说，“冬季气温下降，水温也随之下降，氯气加入水中后，与水反应变缓，导致在水里的滞留时间变长。当自来水到居民家中后，随着水被加热，氯气会从自来水中溢出，导致用户有时会感到氯气味较重。”

　　“但出厂时的水质是合格的。”他强调，异味不会影响人的身体健康。

　　但是，自来水公司水源遭到污染的传闻仍然不胫而走。在微博上，众多网民都在疯转镇江自来水水源可能遭受污染的事情。从2月3日开始，自镇江沿长江而下的多个城市自来水带有异味，还有城市出现了抢购超市的纯净水风波。

　　到了2月6日，南通市人大的一位工作人员还在为水的事情发愁。他夫妻俩都在上班，老人带孩子，在听说了自来水可能被污染的消息后，急着想去买水，但又都走不开，怕迟了水被抢空。

　　在镇江，一个社区超市的小老板，为了多卖纯净水，在网上发布镇江自来水发生二次污染的信息，造成市民恐慌，后此人被行政拘留。

　　此时，网络和民间都在传言，镇江市自来水中的异味可能是一艘韩国的船舶违反作业造成苯酚泄漏，污染了水源。同时也有传言，是在江阴附近水域有船沉没，造成污染。时代周报记者向江阴方面有关人士求证，得知在2011年9月前后发生过一起沉船事故，但是早已没有影响，江阴也未发生过抢购自来水的情况。

　　实际上，根据镇江市后来公布的情况，早在2月2日，就发生了污染物泄漏情况，但是有关部门却没有及时公布实情，而是以种种借口搪塞掩盖。

　　水源事故发生后，镇江市政府在舆论的压力下，相关部门对取水口上下游化工企业进行全面排查，发现韩籍“格洛里亚”号货轮有重大嫌疑。相关部门组成调查组，奔赴南通对已经驶离镇江水域的该轮调查取证。2月10日，武汉海事法院已正式下达民事裁定书和扣押船舶命令，将该轮在南通予以扣押。

　　肇事者“格洛里亚”号

　　在2月上、中旬，镇江水污染事件发酵之际，本报记者曾两次赴当地采访，最大程度地还原此次水污染事件的真相，此后，一度颇为神秘的造成本次水污染危机的肇事者韩国籍货轮“格洛里亚”号亦浮出水面。

　　在2月2日，从泰国出发的“格洛里亚”满号载苯酚等化学物品，逆长江而上到达镇江市，在李长荣化工厂卸货。这艘船由越南建造于2009年前后，“算是很新的货船”。而据资料显示，早在2009年3月2日下午，“格洛里亚”号就曾经从泰国出发来到与镇江毗邻的张家港市，卸下乙二醇2979吨后离去。

　　据一位来自镇江市政府内部人士的消息透露，正是在镇江李长荣化工厂卸货时，“格洛里亚”号发生意外，导致苯酚泄漏。

　　据镇江市公安部门人士亲赴本报介绍，“格洛里亚”号在卸载化学物品时，将苯酚加温成液态后通过管道加压输送至岸上的储存罐，但由于货轮其中的2个阀门没有关闭，从而造成苯酚通过向岸上输送的同时，通过没有关闭的阀门向江中泄露。而在1天之后，此种情形又在张家港再次重演。

　　苯酚是挥发酚的一种，有毒、有腐蚀性，常温下为无色晶体，微溶于水。在水质检测中，一般是测定总酚含量，然后以苯酚作为标准来计算。

　　水污染事件发生后，“格洛里亚”号停靠卸货的李长荣化工一度成为了调查的重点。该厂位于镇江丹徒区高资镇镇域内，高资镇系丹徒区经济发达地区，其西、北侧沿江遍布镇江电厂、镇江焦化集团等大中型化工企业，距镇江水源保护区上游只有10公里。

　　该厂的货物装卸是通过架空管道由船舱输送到储罐，从船舱卸载的区域到储罐的距离大概是450米。镇江海事部门等单位对450米的管道共有7个阀门进行了勘察和调查，其中并无泄漏现象。

　　“我想要告诉大家的是，通过目前污染事故调查组开展的调查和所掌握的事实证据，该韩籍船舶涉嫌通过水下排放管路排出苯酚于船外，从而发生泄漏造成我市长江水域污染。”在一次新闻发布会上，镇江市海事局这样对记者说。

　　“在后来的检测中，我们发现‘格洛里亚’号货轮的三个阀门中有2个有问题。在镇江海事部门做的压力测试中，仅用5公斤的水，船舱就开始渗漏。”上述镇江市政府相关人士说。

　　但在当时，肇事者“格洛里亚”号并没有受到怀疑。在镇江逗留了将近一天之后，2月3日，该船抵达张家港；2月5日，“格洛里亚”号到达南通港。

　　据南通市海事局周竹山局长向本报记者介绍，在卸完货后，南通海事局在“格洛里亚”号起航前对其进行例行检查，“发现了一些不适航的情况”。而正巧在此时，传来了该船涉嫌在镇江泄漏苯酚的信息，于是南通海事局对其采取了滞留措施。紧接着，他们又等到了武汉海事法院要求扣留该船的信息。

　　直到此时，镇江方面仍没有向公众透露苯酚泄漏污染水源的消息。但在2月6日下午，处在镇江下游的如皋市却发布公告，称在长江取水口检测出苯酚超标，并启动了应急预案。

　　直到2月7日晚，镇江市政府应急办才发布《镇江市区自来水异味事件处置情况通告》，承认水源水苯酚污染是造成此次镇江饮用水异味事件的主要原因。

　　“当初为何没有公布韩国籍货轮，有个相当重要的原因是担心船长知道后会拒绝海事部门的检查。”镇江政府部门的相关知情人说。

　　据其讲述，镇江海事部门曾以别的理由登船询问并作了笔录。但在事情公开后，该货船船长拒绝在任何笔录签字。

　　“后来镇江方面经过缜密取证调查，向韩国货轮提举了28项证据，经过武汉海事法院批准，将该船扣留。”该名知情人说，“据悉，上海方面也准备对该船起诉。而镇江方面的起诉已经在程序中。”

　　据了解，租用此船的泰国公司已经就此事发表声明，将韩国籍货轮列入该跨国公司的黑名单，今后再也不雇用韩籍货轮运输产品。

　　而在事后，镇江市在网站上发布了对此次事件的反思，承认在查找事件原因的初期，处置认定不够科学、不够严谨。而“因涉嫌肇事货轮为韩国籍，调查取证程序严格，在调查过程中，不宜公布相关信息，也是信息发布不及时的原因之一”。

　　化工围城之困

　　

　　在地图上看，镇江市在长江沿岸的码头星罗棋布，大多为货运深水良港。镇江水源保护区位于长江镇扬段上游南岸，是镇江自来水公司下属金山水厂、金西水厂的取水口，设计取水能力为每天60万立方米，是镇江市区和部分郊县乡镇自来水供应的惟一源头，总服务人口约120万人。

　　与江苏省长江沿岸的大多数城市一样，镇江也同样面临着化工围成的困局。在2003年实施的《镇江市沿江产业空间布局规划》中，排在前五位的产业是机械制造业、化工、造纸、电子、电力行业。

　　同样在2003年，江苏省要求，在沿江两岸，三大产业的比例由当时的6.7:53.4:39.9调整为4:53:43，工业层次显著提升。

　　而镇江市此规划正是实施江苏省的沿江开发战略而做的布局。众多制造业和重化企业围绕长江建设的现实给长江航道内的生物多样性和水源安全造成了严峻挑战。

　　在镇江市大港区，以奇美化工为代表的一批企业沿着长江沿岸布局，很难让人相信他们没有把污水排到长江里。

　　以镇扬汽渡为分界线，向西13公里处的高资镇，正是镇江化工业最为集中的地方；向东走，没多远就是位于征润州村的镇江市润州区的镇江市自来水取水口，在此附近有船舶保养厂，电碳厂、船厂等有污染企业。

　　在镇江市自来水公司取水口，两侧遍布芦苇荡，在取水口的渠道上，横着两道塑料管道类的物品，像是用于拦截异物进入取水口所用，在取水口外，有一些物品，甚至有一只死去的水鸟躺在泥滩上。不过，取水口的附近，没有发现大量污物类物品，而轮船行驶也空出一个航道，以避开取水口。

　　现实的情况是，从南京到苏州一线，沿岸布局的化工企业已经对长江造成了实际的围堵攻势。中科院南京地理与湖泊研究所的研究结果表明，江苏省沿江生态功能保护区被制造业占去29%的面积，在制造业里，重化企业、金属冶炼、电子电器、造纸类又占此面积的近1/3。

　　此次苯酚污染事故发生后，镇江市政府表示，当地政府已经对取水口上下游化工企业开展拉网式排查，进一步加强化工企业排污监管和危化品水上运输管理，从源头上降低污染风险。而接下来，他们会关闭搬迁那些不符合环保安全要求、容易对水源地造成隐患的企业。

　　此次镇江自来水污染事件发生后，江苏各地都在思考应对措施。据南京市政府知情人士披露，在南京，化工企业的收入占财政收入的1/3，这个情况在长江沿岸城市很普遍，这也就是长江沿岸城市很难舍弃化工企业的原因，尽管这个对沿江生态威胁很大。

　　以长江刀鱼为例。据来自中国水产科学研究院淡水渔业研究中心的一份资料显示，1973年长江沿岸江刀产量为3750吨，1983年为370吨左右，如今的产量已不足百吨。

　　南京海事局指挥中心王林主任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认为，镇江此次操作性泄漏的事故危害比较大，但船舶交通事故引发的泄漏事故由于数量大造成的危害更大，并且难以预知。

　　“尤其是化工品的泄漏，很难控制和处理，只有靠长江的自净能力自我修复。”王林说。据其介绍，南京海事部门早就单独为自来水取水口划出一个航道，水源地保护地禁止船舶通行。

　　作为海事部门的主管，王林认为，沿江的化工企业发展一定要适度限制，对化工企业、化学品造成的污染的应急处置能力要加强。

　　“企业只管建，政府只管招商的情况一定要改变。”王林说，“船上发生的油污染海事部门可以去处置，但是陆上的呢？即使是船舶污染，海事部门也只能处置一部分。对于大部分的化学品处置海事无能为力，这个是世界性难题。”

　　2月21日，武汉海事法院研究室汪主任向媒体证实，“格洛里亚”号货轮船东已向法院提供了所要求的数额进行担保，并表示依照司法程序，武汉海事法院已对“格洛里亚”号解除扣押，目前正在等待镇江市自来水公司提请上诉。

　　“目前还没有收到镇江市自来水公司上诉的消息，具体情况海事局等行政机关还在进行调查。按照法律程序应该要在30天内提出上诉。”汪主任说。

　　而镇江市海事局的相关调查报告已经上报江苏省，对于此次事件的权威官方消息，在时代周报截稿前，还未能从镇江市相关部门获得。镇江市有关部门工作人员表示，2月22日上午，相关单位还向省里催促，希望能早日给出正式答复，以便于及时向社会公布事实真相。

　　就在2月22日中午，本报记者发稿前，有朋友发来信息说：你昨天吃的江虾是假的，这几年很难吃到真的江虾，大部分是湖虾河虾。

　　“昨天没好意思说，今天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饭店，有正宗的江虾，不过数量不多，价格不菲，想吃就快点来。”该朋友在短信里邀约说。